此时此刻，这男人盯着“全家福”上沈巍的笑容，心想：他当初是怎么熬过一万年的？
    当年，赵云澜猝不及防地出现，又突如其来地消失，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就这么一句话，便把沈巍后半辈子活生生地困住了。
    他从此行走世间，与无数人擦肩而过，一次又一次地追寻着那个渺茫的希望，再一次一次地看着希望从手指缝里流走。
    他从黑暗中来，往黑暗中去，孤身一人、形单影只，这么多年来，有没有过哪怕一时片刻的悔不当初？
    赵云澜发现自己无从想象，只是稍微一转这个念头，心底那根刺就越发尖锐地往里扎去，让他每吸一口气都痛彻心肺。
    今冬第一场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龙城洗净了浓妆艳抹，在青天白日下露出素颜。忍了一个星期的祝红和大庆终于看不下去自家老大失魂落魄的德行，把人生拉硬拽出办公室，美其名曰“出去走走，顺带换一个轻松愉快的心境”。
    赵云澜其实不想出去，然而大庆蹲在办公桌上，眼不错地盯着他，祝红又一脸泫然欲泣，好像他不答应就是无情无义无理取闹一样。
    在他俩围追堵截、死缠烂打、两面夹击……之下，赵大局长只能举手投降，从坐月子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乖乖披上外套，跟着他俩出门兜风。
    这一兜，就莫名其妙地兜到了龙城大学。
    三年前，龙大生物工程系男神教授沈巍“神秘失踪”，生物工程领域的研究也随之停滞。校长托关系走门路，想尽一切办法，终于打通了海星鉴的后门，请调了一位“高人”前来坐镇。
    这位高人也不是生面孔，较真论起来，还算是龙大半个校友。
    “李茜？”神魂不知遗失在虫洞哪个犄角旮旯里的赵云澜总算凝聚起一点注意力，“我记得，她不是在海星鉴实验室工作吗？什么时候又回龙大了？”
    “就在半年前，”大庆说，“沈……他走后，龙大生物工程系少了一块金字招牌，这几年是江河日下，研究经费一年比一年少。这不，校长没了辙，走了高部长的门路，好说歹说，总算把李大教授请了回来。”
    赵云澜有点百感交集，他想起头一回见到李茜时，这姑娘还是沈巍的学生，成天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教授身边，相当没有存在感。
    要不是轮回晷的案子将她猝不及防地卷入事件核心，赵云澜大概压根注意不到这号人的存在。
    时隔三年，这位相当没有存在感的李姑娘已经继沈巍之后，成了龙大第二块响当当的招牌，而当年面对地星人时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年轻教授，却连一片衣角也没留下。
    丝丝入扣地契合了那句“物是人非”。
    祝红和大庆原本只想把赵云澜拉出来走走，和过去的故人聊聊天，顺便排解一下满腔快要打成蝴蝶结的郁结之情。谁知到了学校才知道，李茜今天请了病假，一整天都没露过面。
    “病了？”大庆抓抓脑袋，有点惊讶，“前两天还好好的，来探望老大时活蹦乱跳的，怎么突然就病了？什么病啊？”
    “这就不清楚了，”被他们随手逮住的老师说，“不过，李老师前一阵子精神确实不大好，总是心不在焉的，可能家里出了什么变故吧？”
    大庆和祝红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狐疑——家里出变故？李茜自小只和一个奶奶相依为命，三年前，她奶奶服安眠药自杀，留下她一个孤零零的，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人都死光了，哪来的变故？
    特别调查局最能招猫逗狗的两位互相使了个眼色，第一时间达成共识：这里头有猫腻，值得探究一番。
    在当年的赵处长、如今的赵大局长带领下，特调局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八卦协会”的终身会员，别看平时鸡飞狗跳，八卦面前可是亲如一家。揣着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大庆和祝红挟着一个赵云澜，熟门熟路地摸到李茜家门口。
    大庆上前敲门，猫爪子敲了没两下，门里响起一声熟悉的：“谁啊？”
    大庆：“我，祝红，还有老大，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
    门里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慌乱：“噢，稍等啊，屋里有点乱，我收拾一下就开门。”
    没等大庆答话，里面又是一阵乒乓乱响，好像是里面的人手忙脚乱地碰翻了什么东西，不知是花瓶还是茶杯滚落一地。
    这一下，连一脸生无可恋的赵云澜都觉出不对来了——他们跟李茜也算老熟人了，又不是头一回上门，至于这么惊慌失措吗？
    大庆和祝红再次互看了一眼，大庆摆足架势，活动开手脚，做好破门而入的准备。
    就在他像颗炮弹一样打算出膛之际，眼前的门忽然开了。
    大庆猝不及防，差点滚进人家怀里。
    好在祝红及时扯了下他的衣角，把人拽了回来。这小子赶紧装模做样地理了理衣领，抬头露出一个猫系微笑：“打扰了李教授，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不要紧吧？”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越过李茜肩膀，往屋里溜了一眼，只见茶几上摆了一只茶杯，地上还打碎了一只，“尸骸”凄凄惨惨地横陈一地。
    一个人，两只茶杯？
    大庆猛地抬起头，趁着和李茜寒暄，视线飞快地扫过屋子，没发现丝毫异样……除了最里面一扇虚掩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