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离去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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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沾染着绛红的群脚,听着深巷中传来的犬吠……
苍白的五指拍击着透出昏黄灯光的木门……
“打烊了!打烊了!”门那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拍门声却没有中止,反而一声强过一声……
“干什么!……”一人从门中探出头来,却感颈间一丝冰冷——一把赤刀控住了他的喉咙。
“开门,做生意。”黑暗中传来略带沙哑的声音。
“是……是……”那人慌乱的将门打开,哆哆嗦嗦地退回了铺中。
这是一个绸缎铺子,借着柜台上的油灯黄蕊,那人看见一个红衣少女,苍白的脸仿佛凝固了般……
“需要些什么?”那人颤悠悠的问道……
“白绢。”
“白绢!?有有有!”那人利马转身拿出了一匹来。
少女低眉看了看,道:“窄了。”
“这……小店只有这种的,不如您去别家看看?”那人献媚的笑着,手往外指了指。
赤刀却不由分说的更加靠近了他的脖子——“你想办法。”少女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我……我这就去叫内人和小女为您缝一匹!”那人见到银子心下莫名的欢喜,但似乎又有些忌怕……只得大声将自己的妻女从里屋唤了出来……
一家三口商量着将三匹白绢缝合在一起,由那人的妻女着手同时开工。昏黄的油灯下,纤细的丝线在白绢上下穿梭着,没有停过片刻。那人好意为少女搬来板凳,少女却不坐,似乎随时要走的样子。
这对母女也算手巧,赶到夜深时分,终于将白绢完全缝合,折好,递到了少女手上。
那一刻,少女总算露出了一个让人舒心的笑容。她多放下了一锭银子道:“打搅了。”转身跨出了绸缎铺,没入在夜色之中……
城中夜色荒凉,远远的,少女看到城门口有个人站在那——长长的水袖,冰魄般的发带——曲百纳?
“殳姑娘。”
难道她在等着自己……
“我们见过面的,殳姑娘。”曲百纳道。
殳言心念那长生园莫非反悔,派这曲百纳前来拦截自己?冷言道:“何事?”
曲百纳看着殳言怀中捧着的白绢,无奈地说道:“师傅让我来劝劝你……”
“我再也不会听长生园说任何事了。”殳言将头扭向一边,不去看她……
“把你虫偶的咒解了,蛐蛐和陌横便都可解脱了。”百纳走上前来。
“不!蛐蛐没死,他还有复生的希望!”
曲百纳看着殳言那执着的神态,轻叹道:“师傅说……如果你现今仍不愿意交出符咒,便告诉你一件事……”只见她低下头去想了想,似乎很难说出口的样子……
“还有两颗长生药遗失在外,似乎和一条蝴蝶项链有关……”
长生药……
殳言脑中一片空白瞬间袭来,轻声道:“告辞。”匆匆绕过曲百纳离去了。曲百纳亦无阻拦,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独自踏着凄凉的夜色走在城中的大道上,拖着长长的水袖,向长生园走去……
一路奔回山洞,殳言扶在洞口用力的喘着……看着洞内静静躺在火边的蛐蛐,殳言咬牙奔上前去,伏倒在他的身上,哭道:“死了……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死了……”
哭着,哭着……那盘旋在山洞上空的哭泣声却又逐渐被肆意的笑声所取代……只见殳言轻抚蛐蛐的面颊道:“我不能在乎那么多了……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说完,她拿起身边那本曾经被她丢弃在墙角的书,一页页的翻着……
那书上记载着虫偶的诞生,成长,死亡……只要符咒不取出来,就可以尸身不败,等待回天……但是机会只有一次……那么说,蛐蛐已经没有机会了……可是殳言不信……
“待我找到陀罗香,我们便离开这……好不好?”殳言看了看蛐蛐,笑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荒道上,蝗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
“不会吧,居然又晕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枯叶,心中抱怨着自己如此走走停停,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殳言和蛐蛐,“希望没晕太久……”他用力的舒展了下身子,只觉精气恢复大半,人也清爽了许多,快步向前走去……
殳言躺在蛐蛐身旁——洞中很安静,只有火焰中的噼啪声在耳边回响……伸开双臂,向上抛出白色绢布……绢布在半空中轻悠悠的展开,缓缓落下,盖在了殳言和蛐蛐身上……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感到些许透过绢丝的朦胧黄光……
坟墓……
“蛐蛐,殳言!”
白绢骤然间被人掀开,火光居然刺眼起来……
那血色白衣,空气中的陀罗香和奇香下的血腥味……
蝗……殳言看着他笑了……
“你没事吧!”蝗一把将殳言拉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她两手的手腕。
“我没割脉。”殳言将手抽了回去。
蝗轻舒了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教中的习俗是用白绢……裹尸?”
白绢裹尸,祈魂之安宁……
“我在这本书上看到的……”殳言将书递给蝗,“我只是想让他好过点,他……也许走的很难受……”殳言努力的平息自己喉咙中的哽咽,却还是被蝗听入了耳中。
“这上面……”蝗翻看着书页,模糊的水渍,已经寻不着字迹了。
“你对着火光看下。”殳言将蝗的手抬到半空中——
纸页在黄火的衬透下,显出了宝蓝色的字,一行行,映入蝗的瞳中——
那干烈的白日下,枯枝上的尸鸦,催着自己快些死去……
有人遮住了眼前的阳光,拔出了那只箭……
呢喃的咒语,胸口的冰冷开始感到了热度……
那芦苇边的红裙,掩着面……
晃动的光影下,忧郁的匕首,喘息声,血肉翻溅的声音……
自己这样来的,他也是……现如今,只有自己幸运的活着。
“疼吗……”
蝗循声看去——殳言正将手放在心口上,看着自己……
“不疼……”蝗笑了笑——他只是忘记了那疼痛,那么久了……
“我们何时安葬他。”蝗轻声问道,将书放回殳言的手中。
“为何我要葬了他?”殳言满面疑惑的望着蝗,“国师告诉我,还有两颗长生药!”
蝗先是一惊,遂又低下头去,道:“对不起,我并不想吃那长生药,那也许原本是属于蛐蛐的。”
殳言没有说什么,许久之后,只听她慢慢道:“你没事便好……只要找到那两颗药,蛐蛐就会醒了……”
蝗无奈的扬了扬唇角,低头思索了片刻道:“可是长生药能起死回生吗?我只知道它能救人于垂危,驻颜长寿,并没听说过能……死而复活……”蝗将死而复活四字说得极慢,注意着殳言……
殳言出神的听着,只是淡淡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亲眼看着你从地狱走回来……真的……很奇妙……”
蝗的心中一紧——若不是丹儿和阿默将那两颗药给了自己,蛐蛐兴许还有试试的机会……
“你有何打算?”蝗关心的问道。
“蝴蝶项链,长生药,师傅……”
“你为何还要去找那老太婆?!”蝗很是不解。
哼,殳言冷冷一笑,道:“我如何知道那项链在哪?如今之计,唯有找到师傅,才能寻着一丝希望。”
娜雅……
蝗想了想,道:“我们也寻那项链很久了,却始终没有找到……你师傅名叫辛娜雅,当初她和丹儿,也就是我娘,误服了长生药,一个得到了长生,却失去了容颜,一个留住容颜不损,却只能勉强保住性命……”
殳言听蝗这样说,始才明白那老太婆的日复苍老,明白那蓝裙女人的年华依旧,明白蛐蛐和蝗的昼亡夜生……那些偏离了的光阴,那些被强行禁止的光阴……一切都是那长生药和虫偶之术造成的!……
“我想,娜雅也许会回到故乡,她和蟒的故乡……”
“哪里?”殳言迫切的想知道。
蝗笑道:“湘楚之地,也是我的故乡……”
“当真!”殳言急忙起身,却又忽然失落地说道:“可是我还没找到陀罗香……”
“陀罗香?”蝗站了起来,“怎么蛐蛐平时不服用的吗,我都是被阿默和丹儿硬灌下去的。”
服用……“不会啊,蛐蛐吃的最奇怪的东西就是红果了,从来没有接触过叫做陀罗香的东西。但是这书上却说,符咒能保住尸身不腐,只有陀罗香才能带他远行,否则,尸体会在途中损坏的……”
蝗四处看了一下——盆罐,箱包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木板车,当初他们就是这样被带出来的,一走便是几十年……洞穴……
“那里面是什么?”蝗向洞穴走去。
“是个温泉池。”殳言跟上了蝗,两人一起走入了那个小洞穴。
“你知道吗……”蝗闭目轻轻吸着池中飘漫出来的水汽,“这里有陀罗香的味道,不过你也许闻不到,因为很淡……”
“你是说陀罗香在这里!?”殳言不敢相信。
“你知道陀罗香是什么吗?”蝗笑着走到池边向下看去……
“是……”殳言记得书上说,“是九九骨灰和香灰混着月圆之夜的初露,在纯阴之火下烧制而成……能使你们身体轻盈,还有一定的愈伤功效……”
“你知道的比以前多多了……”蝗浅浅一笑,“可是让你将陀罗香做出来,恐怕很难吧……”他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跳入了温泉池中……
“你在做什么?”殳言看不明白……
蝗摸着池底的岩石,笑道:“很坚硬呢……”只见他用力的抠着池底,那纤长的十指却始终无法深入顽固的岩石……
许久之后,殳言看到一丝鲜红的血迹浮上了清澈的池面……
“蝗,你流血了!”殳言想将蝗扶上来……
“没事,很快就好了……”蝗屏住气息,双手施力向上掀去——大片蓝色翻涌了上来……
“哈哈,果然在这!”蝗大笑着看向殳言,“快去拿东西盛起来。”
殳言只被这片蓝色迷了眼,跑出洞穴,抱了一个陶罐进来,递给了蝗。
蝗将陶罐放在池边,小心的捧起池底的蓝色放入其中——那是像流沙一样的东西,青蓝色,荧荧亮亮……散发出浓浓的香气……
“这就是陀罗香……所以蛐蛐身上才有这种香气?”殳言缓缓地问道。
“是啊,只不过这个东西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方才有效……若在晚上,我是断不会吃这死人东西的!”蝗说着有些激动,他几乎已经将那池底的蓝色捧得干净……
所以,老太婆才会让自己给蛐蛐洗澡……
“其实,我想那红果八成也是陀罗香的一种……”蝗将最后一捧陀罗香放入了罐中。
“为什么这么说?”
蝗走出温泉池,将陶罐交给殳言道:“你师傅为了蛐蛐,也花了不少心思……那红果是用蛐蛐自己的符咒喂的,我想也是治伤固气的作用。再来就是……蛐蛐他作为虫偶,在很多方面极限都比我高,定和那红果有关。”
强又如何?现如今,他死了,你却没有……殳言心中如此想着,轻声说道:“谢谢。”抱着陶罐走出了洞穴……
蝗的娘和阿默对他都是好的,可是蛐蛐……殳言不知道老太婆是否真的关心他,还是仅仅把他当作是收集尸体炼丹的工具!若是能让自己再见那老太婆,定要向她问个明白!……
殳言小心地将陶罐中的陀罗香倒在了一个布袋之中,又用儿衣符缠住老太婆的金子放在了陀罗香下,封上了布袋。随后,又折好布毯,收拾了一下琐碎和衣物……用白绢将蛐蛐的尸身裹好,平放在了木板车上……
“殳言,你真的决定要走吗?”蝗看着殳言近乎忙碌的身影问道。
“嗯。”殳言一切准备妥当,拖着木板车走出了山洞,回头对蝗道:“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陀罗香。”
“我和你一起去。”蝗正欲走到殳言身边……
“不用了!……蝗……你已经不是虫偶了,你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请……不要跟着我。”殳言说罢走出了山洞。
蝗眉头轻锁,唯有看着殳言远去,这才悄悄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回头望去,那个山洞静卧在野林的一端,越来越远……溪水的声音虽然清晰,却也渐渐消失……只有那眼前的红火忽明忽暗,只能听见脚下枝叶碎去的声音……一切都远去了,殳言却始终没有回头留恋一眼……
一夜的行程过去,殳言不曾停下,蝗亦远远的跟着……他们已经离开野林很远了,现正取道南下。
那山岗上的路又窄又陡,着实不好走,更何况殳言还拖着木板车。一路颠颠簸簸,走走停停,殳言几次险些摔下山去……
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想去帮帮殳言,谁料还未走近,便见那木板车卡到石块向侧一倾,连车带人骤然翻下山去……
“殳言!”好在蝗的手快,扑倒上前一把抓住了殳言的衣袖,这才没让殳言被那木板车给带下山去。
“蛐蛐!”殳言大喊一声……
两人只见那木板车与蛐蛐一同坠下了山崖……
“别看了,殳言,快上来!”蝗向殳言伸出了另一之手,希望殳言能够抓住自己。
“不……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山崖下……”蝗只觉殳言用力一挣,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山坡上摔了下去,空留了一只红色的衣袖紧紧地攥在蝗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