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未知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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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的荒庙被夜风占据了,一切都在风中瑟缩着。蝗静静地躺在庙中,听着风声的呓语,不禁叹了一口气,谁叫自己白天无能为力,如果,如果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也许就不会到了今天这种局面。忽然,庙外传来了脚步声,是阿默,她靠在门外,轻声说道:“师傅要见你。”蝗冷冷一笑:“今天晚了,再说吧。”阿默向远处的山头望去,金色的光辉已经缓缓从苍山背后溢了出来,“蝗,你……”阿默转过头去,要问的话还没有脱口而出,却见蝗已经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阿默淡淡一笑,替蝗盖上了布毯,看着那闯入荒庙中的第一缕阳光……
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一起看日出呢……
“天亮了!”蛐蛐叫醒了靠在他肩头熟睡着的殳言。
殳言蒙蒙睁开睡眼,是的,靠在火堆边,睡意就来了,更何况昨夜几乎没有合眼,直到凌晨才能休息一下。
火已灭去,正懒洋洋地冒着青烟,阳光透过蔓蔓错错的枝叶,斑斑驳驳地落在地面上。
殳言用手接住那星星点点的阳光,握紧拳头却也把握不住,心中升起一直莫名的失落——她是真的不知道这新的一天该如何去过,太多的未知,太多的不安了。
“走吧。”蛐蛐站了起来,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大半,毕竟他仍然是虫偶,有着常人不及的体格。
殳言也站了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裙,顺了顺肩头的长发。
蛐蛐静静地看着殳言,她始终不是出自普通人家,举手投足都流露出一种清雅的气质,那袭红裙如同温柔的火焰,炙热着蛐蛐的心扉——她,犹如黯然独立的彼岸花,美丽得寂寞。
我……
“走吧。”殳言向前走去。蛐蛐跟在了她的身后——那个美丽的背影,不知道还能注视多久。
就在这时,殳言忽然回头,看着蛐蛐嫣然一笑:“你一直盯着我看,看什么呢?”
蛐蛐顿时觉得血气瞬间全部涌上了面部,耳根子开始发烫,结结巴巴地答道:“我……我……你……那个……”
“你是不是喜欢我?”殳言轻快地走了过来,凑在蛐蛐面前,语气中有种挑逗,却也透着一种压力,当然,这是相对于蛐蛐来说的。
蛐蛐瞪大了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急又羞,情急之下,竟猛地摇起头来。
这一摇,便摇去了殳言脸上全部笑意,她的眼中转瞬闪现出晶莹的泪光,咬紧了朱唇,一副埋怨的样子瞪着蛐蛐。
蛐蛐着实吓了一跳,转而开始用力的点头,一切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哈哈哈哈……”殳言大声笑了出来,蛐蛐就是蛐蛐。
蛐蛐好像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恶作剧,也尴尬地笑了笑,是啊,这个问题怎么会有答案,殳言也一定没有想过答案。
两人相视一笑,一齐向前走去……
“对了,我要好好研究一下老太婆师傅的书。”
“嗯。”蛐蛐点点头。
“不如,我们四处走走,碰到坏人,你就……”殳言做了一个杀无赦的手势,“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我们也可以行侠仗义。”
“嗯。”蛐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看来殳言真把自己当成杀手了……
“你头上有草……”
“是吗,帮我拿下来。”
……
渐渐的,人影消失,人声远去,只留下熄灭的柴火徐徐吐着的青烟,循着清亮的阳光缓缓向上,消散在野林沉寂的上空。
依然是那个山洞中,除了柴火被焚灭的噼啪声,便只有呼啦啦的翻书声。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殳言都在研究老太婆的那本书,没有书名,和上次那本一样,旧得发了黄,里面的字似乎都是手写的,而且还不是一个人的字迹,反正——歪七扭八,看起来着实费劲。但是,那些稀奇古怪的招事,倒也深深地吸引了殳言,殳言从来没有料想到自己对这巫咒之术竟会有如此大的兴趣。
就在这时,蛐蛐很精神地从洞外走了进来,他的伤看似也基本痊愈了。只见他手上拎着两条鱼,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他一直在负责两人的三餐。那两条可怜的鱼落在身手敏捷的蛐蛐手中,想必也没有什么挣扎的机会,现如今“死不瞑目”,已经被清了内脏,退了鳞片,正在被一个叫做蛐蛐的人小心翼翼地插在两根木棍上,准备上火烤了。
殳言看着蛐蛐的背影,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悄悄地挪动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蛐蛐背后,迅速将一张黄符拍在蛐蛐背心,同时大声喊道:“定!”
蛐蛐果然停下了动作,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哈。”殳言高兴得拍起手来,止行符看来并不难嘛。她笑着蹲在了蛐蛐身旁,靠近蛐蛐看着——他真是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殳言心中一阵得意,恶作剧之心也由此而生,用手指在地上蹭了一点泥土,伸手准备抹在蛐蛐脸上,突然间只觉脸上一凉,蛐蛐已经在她脸上抹了一道土痕了。
“小花猫。”蛐蛐眼珠子一转,冲着殳言吐了吐舌头。
“哎呀!”殳言赶紧抬手去擦自己脸上的泥土,却忘了手刚刚才在地上蹭过一遍,这一擦,便是越擦越脏,小花猫成了大花猫。
“你没有中咒吗?”殳言的大花脸一脸惊讶,“你居然还……”
“好啦,”蛐蛐忍着笑用袖子轻轻拭去殳言脸上的泥土,“大花猫,你火候差点,什么时候你有我烤鱼的水平……”
“那再试一下!”殳言又掏出了一张止行符。
“不用了,你还吃不吃饭啊。”蛐蛐指了指那两条鱼。
“吃。”殳言乖乖地笑了笑,她没想到,就如蛐蛐这样一个最近才开始吃东西的人,厨艺居然还很高超呢。看着蛐蛐专心致志的样子——那清俊的面容,嘴角舒坦的潜笑,让殳言的心忽然有了些许不安分……
“蛐蛐,你真好啊。”殳言索性笑着趴在蛐蛐背上,顺手将那张止行符拍在了蛐蛐的脑门正中。
靠着蛐蛐如此近,飘过殳言鼻前的,依旧是那股淡淡的香气……
蛐蛐一边吹起粘在额前的纸符,一边看着火候。飘起的纸符下,露出了一个甜丝丝的笑容。
“我饿了……”殳言在蛐蛐耳边懒懒地说道。
“有点耐心嘛,你再去看看书呀。”
殳言嘟起了嘴,软软地从蛐蛐背后滑了下来,不过仍然留了一只手轻轻按在蛐蛐背心。蛐蛐身上这种料子,手感极好,绵软中透着一种韧性,殳言不由得轻轻摩挲了起来。
“喂……喂……”蛐蛐缩着脖子招呼道,殳言这样让他有些不自在。
殳言猛然间也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失当,闪电般缩回了手,一时间又羞又恼,竟扭头冲出了山洞。
“殳言!”蛐蛐看见殳言跑出去,连忙放下手中正在烤着的两条鱼,起身追了出去。
跑出洞口一看,殳言已经只剩一个红影。
“殳言!”蛐蛐一边喊着,一边飞快追了上去。
殳言哪里跑得过蛐蛐,不多会便在溪边被蛐蛐抓住了右手臂膀,挣脱不开了。
“放手,放手!”殳言左手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蛐蛐的肩头。
“对不起,对不起……”蛐蛐连声说道。
“不许说对不起,不许说对不起!”
“那你让我说什么,你怎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蛐蛐不再说话,任由殳言捶打,却始终没有松开殳言的胳膊。
而殳言也似渐渐打累了,动作缓了下来,喘着气,看着蛐蛐说道:“放开……放开!”
蛐蛐见殳言已经平静了下来,想必不会再跑开,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你没事吧。”蛐蛐关心地问道。
“没事。”殳言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忽然间失了常性,只是当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羞辱感占据了内心,她甚至觉得蛐蛐在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她讨厌那种被拒绝的感觉,让她无地自容!
“我……”殳言看着蛐蛐想要说些什么,却正正撞上了蛐蛐那漫溢着抱歉的清亮目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殳言转身不去看蛐蛐,而是走到溪边想洗把脸,希望借助溪水的清凉能让自己冷静冷静——有件事情一定要想清楚,但是哪件事情……殳言反复地问自己的内心,却也无法给自己一个真正的答案。
蛐蛐看着殳言的背影,他是真的不知道殳言是为什么缘由如此恼怒自己,是自己刚刚语气太重了,还是做饭做慢了,莫非是因为戏弄了她……不管怎样,蛐蛐都认定这绝对是自己的错误,一定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惹恼了殳言,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对不起……”蛐蛐望着殳言的背影说到。
殳言用溪水湿了脸颊,同时小啜了两口,感到头脑的确清静了些许,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舒出——自己真的是在气恼蛐蛐吗……不知为何,殳言忽然有种自悲自怜的感觉,还未来得及察觉,眼眶就湿润了。
“我想在这里静一下,你先回去吧。”殳言不敢让蛐蛐看见自己的表情,背对着蛐蛐轻声说道,她不想让蛐蛐察觉到自己心中的任何变化。
“你……真的没事吗,你可以向我发脾气的。”蛐蛐被殳言彻彻底底弄乱了。如此风云不定,是蛐蛐从未领教过的。
“没事。”殳言用力的摇着头,“你快走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蛐蛐一怔,向后退了两步,低头想了片刻,说道:“那我先回去,你要小心点,早点回来。”
“嗯。”
蛐蛐看见殳言点了点头,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一边走,一边不时回头张望殳言,殳言一动不动地蹲在溪边,好在那溪水清浅,否则蛐蛐还真是担心殳言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想到这,蛐蛐停下了脚步——怎么能够自己一个人回去呢?!蛐蛐责怪地捶了捶自己的头,转身便打算回到殳言身边……
“你快走吧,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她要是真不理我怎么办?蛐蛐想起了殳言的话,他深信殳言说得出做得到,终究没有往回踏出一步,而是站在树后灌丛中偷偷地注视着殳言,有个什么万一,自己也好及时现身。
过了许久,殳言才缓缓回过头——身后除了野林中蔓藤交错的枝丫,抽出新芽的灌丛,什么都没有——蛐蛐离开了。
有种失落,有种轻松……溪水清澈见底,轻轻哼着欢快的曲子,从殳言面前淌过,随之而去的还有缤纷的落英。
殳言忽然很想亲近亲近这温柔的溪水,她脱去自己的鞋袜,挽起裤腿,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小溪流的中间走去。清凉的溪水簇拥着殳言的脚踝,殳言终于露出了笑容,踢着水,感受着这片刻的畅快。
阳光下,殳言雪白的小胫盈盈如玉,红裙随风飘撒着扑朔的光彩,水声拥着少女的欢笑时远时近,一切皆在眼前,一切皆似梦中……蛐蛐不禁看得怦然心动——殳言,就是那支彼岸花,永远永远的在自己的彼岸。
忽然,殳言感到了一丝异样,低头看去——只见一丝鲜红顺着小腿淌入溪水中,很快便被冲散了去……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蛐蛐不知何故使得殳言定在那了片刻,更让她不停地用水清洗着自己的小腿,最后匆匆上岸穿好了鞋袜,向自己这边走来。出什么事了?
“你怎么了?”蛐蛐按捺不住从灌丛中冲了出来,焦急地问道。
殳言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蛐蛐惊了一下——他原来没有走……
“没事……”殳言言辞有些闪烁,“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我看到你拼命的洗着腿……你的腿怎么了!?”
殳言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看到,于是故作轻松地答道:“没事。”一边说一边快步向山洞走去,将蛐蛐抛在了身后。
接下来的两天中,殳言几乎一直躲着蛐蛐,也不和蛐蛐说话,甚至刻意地回避蛐蛐的目光。蛐蛐试图去改变这种状况,但殳言却总是远远的躲开他,一个人围着布毯缩在山洞的一角,一声也不吭。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迷离着一丝异样,他们就似完全脱了节般,失去了交集。
两天了……
蛐蛐躺在那,隔着火堆看着另一头的殳言,她用布毯裹住全身,蜷缩在那里。
她没和我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蛐蛐心中很不是滋味,自己到底做错什么了?
“殳言,”蛐蛐决定要开口问个明白,“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殳言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都不理我,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呀,是我的错,我一定会改的。”
殳言依然蜷缩着,没有一丝反应。
“殳言?”蛐蛐见状干脆站起身来走到殳言身后蹲下,轻轻拍了拍她——便觉得殳言的肩膀此时抖动的利害,不,是殳言全身都在颤抖。
“殳言,你没事吧?!”蛐蛐顾不上那么多用力将殳言死死拽住的布毯扯了下来,只见殳言面色惨白,额头已渗出密密一层珠汗。
“殳言!”蛐蛐一把将殳言抱在怀中,同时用衣袖沾去她额前的汗珠,“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蛐蛐过往也就只经历过腥风血雨,在他眼中,除了死人就是活人,至于生病的人,蛐蛐倒是真的不知如何应对,此刻,他心中充满了焦虑和害怕……唯有紧紧地抱住殳言……
殳言不知怎的,睁开眼看到是蛐蛐,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和汗水瞬间就将蛐蛐的前襟浸湿了。
“疼……”殳言一边哭一边用力挤出了这一个字,如同一个孩子般。
“哪疼?”蛐蛐看到殳言这样放肆地大哭,想必是疼得着实难忍了,一时间更加慌乱,自己也差点也跟着哭出来。
殳言没有回答,哭着蜷缩在蛐蛐怀中,抽泣着。
“我们到城里去,那一定有人能帮我们!”蛐蛐果断地作了决定,转身将殳言背上背,冲出山洞,用尽全力向城中跑去。
夜风削着蛐蛐的面庞,蛐蛐奋力向前奔跑着,仍不忘安抚身后的殳言:“就快到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殳言听见风声在耳边猖狂地呼呼作响,眼前花白一片,随即将脸埋入蛐蛐背中,让这凉风一吹似乎没有那么疼痛了。溢入鼻中的仍是那淡淡的香气,只不过多了一丝汗水的味道。
“蛐蛐……”殳言轻轻说道,声音哽咽。
“什么?”
“我可能快死了……”
“胡说!娘她不会害你的。”
“我可能得了不治之症,这两天我都在不停的流血……”啪嗒啪嗒——两滴豆大的泪珠落在蛐蛐肩头。
“我流了那么多血都没事,你也一定不会有事的!”蛐蛐大声说道,心中却反反复复地念着——“一定不会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我和你……不同的……”殳言如是说道,话音刚落,便觉蛐蛐双手一紧。
只听蛐蛐道:“你若死了,我便随你一起去。”
殳言为之一震,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感激。她只是牢牢搂住了蛐蛐的颈部——即使真的难逃此劫,临死前还有蛐蛐为自己奔走,已是十分知足了。
黑暗中的野林一切的一切都快速地闪向蛐蛐身后,一切的一切都被蛐蛐抛下,明月洒下寂寥的光华为他们指引着去路——那忽明忽暗似有若无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