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鬼节 寻路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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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中元节。
冒顿的手指抚上窗上镌刻的山茶花,花朵在窗阁上上盛开得格外艳丽。红木在月光的照耀下点点闪亮,连带着花儿也娇艳欲滴起来。
她轻声叹了口气。
还是亥时时分,时间还早,却也不算早了。
指甲扣进花间的缝隙。山茶花,曼陀罗,此心有谁知。她勾起弧苦笑,自繁多的衣服里挑出件素白的锦衣,大朵大朵的山茶花,敲着银边,衬着一种叫凄凉的味道。
这是你离开的第七万四千九百六十五个中元节,这是我去探望你的第四万四千九百六十五个鬼节。
我寻了你三万年,又要探望你多少年。
垂下束着的长发,纤指举起木梳缓慢地顺着。第一梳,相见于蓝田,山茶花开遍野。第二梳,交心于沧海,山茶花灿一界。第三梳,定情于天涯,山茶花芳时世。第四梳,离心于争吵,山茶花落满地。
数万年,寻着你,伴着你,目送你,失去你。看你拥他人入怀,笑遍地红尘。待去了彼方世界,再寻你,再伴你,不再拥有你,便不曾失去你,却年年目送你。
你没变,我也没变。你恋着她,为她痴,替她狂,死后放不下她,拒喝孟婆汤,拒入六世轮回,只为了年年鬼节去探她。我看着你,因你欢,为你痛,寻了你,护了你,年年鬼节去看你,望着你,就像你望着她。
你放不下她,我放不下你。
我们的花,是带毒的曼陀罗,互相扶持,然后互相蛰伤,越想靠近,便伤得越深。上了瘾,戒不了。互相伤害,瘾意便更甚。
你和她的花,是清丽的蒲公英,是停不了的爱。你带着另一个世界的伤,来到人界,逃避。却得来了温柔的抚慰。你甘愿为了她放弃永恒的生命,是孽缘,还是福缘。
神人离开自己的领地,停止不动的时间便像被翻过来的沙漏一般,流动的速度如此之快,让刚得到快乐的你,早早地离开人世。
阎官判的刑好生严厉,世世不得见到她,见到便克死她,便让她患上终不得治愈的病症,让你生生见她死,独自老去,膝下不得儿女,死时夕阳便尽。
你为了她,放弃了转世的机会。终日坐在孟婆身边,望着桥另一端,望着她的夫君来了又走,捏紧的拳头泄露了你过分的嫉妒,孟婆拉着你的手怕你冲动,你却将她推向一边。
你终究冲上前怒斥他不照顾好她,他却两眼无神地忘着你,不知所云。
在你推倒孟婆的那刹那,他已经喝下了汤水。
我在另一界看着这一切,你这样又是何苦。
冒顿紧紧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生疼生疼。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从回忆中撤出思想。
手头伶俐地做了个简单的发式,插上他送给她的簪子,随即又扯了下来。又有什么用,他又看不到,看到又怎样,他又不稀罕。
扔在一旁,又忍不住拾起,缓慢地插回去,又立刻扯了下来。
不断地重复,梳好的发式乱成一团,她望着镜子里的人,依然花容月貌,散乱的发丝却在哭喊着自己的悲伤。
她望向窗外的月亮,圆月外泛着淡淡的红光,浅浅的一层,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是属于月亮的悲伤。隐忍的悲伤。
月神在枝桠的一头拨着琴弦,她抬起头与她对望,便踏出了宅子。
互相的眼里,都是几近麻木的伤痛。
******
她拎着裙摆缓步走着,锦布做的鞋子在石子路上摩擦出些许声音。路旁是很大的湖泊,此时荷花开得正盛,粉嫩的叶子在月光的照耀下透明地不真实。荷叶上还有些许滚动的水珠,自边缘滑下,掉入池子里,发出咚的声音。
除此之外,路上安静地可怕。
她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小汗珠,望了望月色,继续前行。
路上已经三三两两地出现了些许归魂,有些直接和她擦身而过的,阴冷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明明已经是盛夏了。
湿冷的风吹拂过她的额头,泛起了片刻的晕眩,她的身子几不可闻地晃动了一下,僵直的双腿好不容易撑住了身子的重量,站稳了,便继续前行。
突出的石子终究绊倒了她。
她捂着摔疼了的膝盖,眼前止不住地泛白雾,擦过汗的袖子再擦去决堤的泪,也就这一刻,她允许自己这般狼狈。
咬着嘴唇,她不想哭出声来,悲伤,向来是自己的事情。
捂着伤口站起身,她抽出绢丝帕子擦干在脸上肆虐的泪珠,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离终点不远了。
那个人的院子里也有座亭子,同她家的一般,漆红的顶上此刻已经挂着不少冥黄色的符纸,防些孤魂野鬼,也为自家人指明归家的路。
她的手指抚上已经有些掉漆的柱子,已经有些年代的凉亭有着与她共同的记忆,不长,就几年,从那个人嫁到这院子,他也追随到这后,她也年年来小坐。
揉了揉略微酸疼的脚跟,选择步行是对死者的尊重。她自异空间取出常用的茶具,紫砂的质地摩擦着指腹,她又忍不住沉入自己的回忆。
同样是这般夜晚,凉风、明月、娇花,她与他同坐在亭内漫无边际地闲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加上他们那甘甜的泉水,人美,景美,回忆也美。
想起来,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抿了口茶水,路上的归魂越来越多了。
院子里的光早已经熄灭,透过洒在地上的月光她依然能看清亭子里的一切。那石椅上的痕迹,是她生生抓出来的。那一天,是为了什么呢,她记不大清了,是他满足的笑容,还是他落魄的身影,这些记忆对于她,都是这样遥远而模糊。
她趴在一侧,高举着杯子,抿一口,茶水在嘴里晃了一圈,生生地咽下,却不小心呛到,咳得眼泪再次泛滥,她再也忍不住将杯子狠狠地扔到角落。
那是他用过的东西。
远处的风带来了青草的味道,那是他的味道,是他曾经说让她闻上生生世世的味道。
二更,他分秒不差。
她知道,那是他与那个人约定的时间,每年的这个时候,他便回来看她。他也知道,许多年过去了,她喝过无数次的孟婆汤,铭刻地再深的,也忘尽了。他依然这样准时地,到那个人身边。
依然是一身白袍子,是那个人做给他的,纺丝、织布、穿针、引线,带着那个人对他的爱恋,她记得,他就是穿着这衣服离开人世。
他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宅子。
是了,从某一年开始,他们就再也没说过话。那年她求他随她回去,她会向神求情,他依然会有无尽的生命,只要他说个好字。她抓着他的袖子,眼泪不住地流,好言说尽,他依然无动于衷。他狠狠地把衣袖从她手中抽出,转了身躯,躲在孟婆身后,一言不发。
只有孟婆苍老的手伸出来替她擦去泪珠。
可又有什么用呢,眼泪依然沾湿了她整张脸。
一如现在。
她眨下沾在睫毛上的泪,睁着肿胀的眼睛望着他的方向,看到他脸上的伤心欲绝。
这年,那个人产下一女,那个人的夫君对她疼爱有加。
你去又有什么用呢,看到他们甜蜜的谁颜,还有那个可爱的女婴,你只会徒增心碎啊。
他伸出透明的手,想抚摩那个人的脸颊,手从那个人的脸穿透,他终究什么都没碰触到。
你终究不忍心破坏她的好眠。
他转身出了屋子,深深地望了那个人一眼,落魄地回去了他呆了数万年的地方。
从院子离开的路好长一段,他去,再也没看向她的方向。
她将脸颊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瘦弱的肩不断地**,她的嘴唇已被她咬地出血,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鲜红的血不断地从伤口冒出来,她看了那抹红色,再也无法压抑地尖叫出声。
凄厉,并且绝望。
那个人从梦中惊醒。孩子忍受不了这声音而哭泣,男人皱着眉头起身安慰女婴,与妻子一起站在窗口张望着声音的来源。
她扬起飓风,翻了石桌椅,亭子被生生地刮去了顶。飓风包围着她,卷起地上的碎屑。待风散去,她也消失了。
那个人诧异地与男人对望,小庭院怎么可能引起这般可怕的龙卷风。
而原本万里无云的天却悄悄变色,圆月在不知不觉时失了踪迹,青雷生生地将天划成两块,天际被闪电照亮了数秒,那云层深处,是否飘过龙的尾巴?
******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地方,似曾相识,隐藏在自己遥远的记忆中的地方。
冒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昏睡了多久了?全身无力的样子。
她甩了甩手臂,撑着身子滑下床榻,依然是熟悉的质地。
竹子搭建的房屋飘来阵阵清香,她赤着脚踏在地上,脚跟接收到丝许寒冷的气息,透进心里,她立刻又躺回了床上。
噢,这种让人心底发毛的寒冷气息。
龙泽。
这个房间……她四处张望着。啊,那是她的镜子呢,上万年不曾居住,竟然忘记了,她的房间,真可笑。
屋外依旧与万年前一般鸟语花香,不时地走过一两个人影,或男或女,都穿着缝着栩栩如生的金龙,端着水盆的,拿着箱子的,匆匆走过的,稍微驻足的。
她抚着丝绸被子上的花样,被叶子围着的些许花骨朵在冒顿的摩挲下渐渐盛开了,遮住了原本嫩绿的叶子,娇艳地过分。
过去,她向来是将最艳丽的时刻停驻,然后转身叫来他一起观赏,她巧笑颜兮,他抿嘴微笑。
她伸着颤抖的指尖继续划过花瓣,山茶瞬间谢了一半。
她扬起个苦笑,这样才像个样子,才像现在的情景。
花谢了,人也走了。
阳光正艳,她的屋子一片阴雨绵绵。
******
她踏着小软靴,单衣外面只披了件丝绸的大袍子,正午的阳光晒得她暖洋洋地,风却吹地她寒冷。冷与热的交替,使她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脚底是曾经走过万千次的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他与她曾经在这里嬉戏过,欢笑过,吵闹过,也分手了。
一如从前的寒冷,无法抵御的寒气从石中穿过鞋底凉遍心窝。
路的尽头是片广阔的湖,瓦蓝的颜色,边沿种着些许的荷花,这个时节,开得正艳。另一边,是隐约的山林,模糊的白雾终年不散,没人知道湖的尽头是什么,探寻的人总会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
这是龙族流传的神话,说到达对岸的人能找到真正的幸福,他与她也搜寻过的。
她缓步朝湖畔走去,却不期在畔边的假山上望见了一抹人影。
湖面吹起的微风令他的衣袖缓缓飘动,药阎静静地坐在山石上,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些许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双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纵使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她依然觉得他的背影好落寞的,影子映在他身后的石头上,灰暗灰暗的。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袍,过长的下摆与路边的青草摩擦出声。
药阎的嘴角似勾了一下,声音忽近忽远地飘来,“醒了啊?”他没有看她,甚至除了嘴角全身都没有动过分毫。
她无言,对于这样一个寂寞的身影,只得轻声“嗯”了表示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风不疾不徐地吹着他的发以及她的袍。
他侧头,笑容如孩童一般,眼睛微微眯起,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来,这里坐。”左手拍了拍身旁的石头,温润的脸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皱着眉头,却想不出什么不对,拎着衣角小心地坐在他的身边。
他伸出手,将她垂落在耳际的发丝撩至耳后,她反射性地朝后面仰,他只得带着丝尴尬地收回僵在她耳畔的手,苦笑一声,低头。
这样的小动作,在她与那男人之间,怕是最稀疏平常的事了吧,在他们之间却像是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一样,她竟是躲闪地这般厉害。
就是这样的动作,冒顿心头惊了一下,每一次她对他的亲昵有一丝的抵触,他便很难过地收回原本的动作,低头不语,他的长发再次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两只手交握地放在腹部,就像一瞬间与世界的快乐都隔绝了一样。
这样脆弱的他让她不安。
湖畔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大了,她望着他半露出的鼻梁,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扯着袍子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力道,自她瘦弱的肩下滑,她忙握住衣领,柔荑同时也被双温暖的手掌覆盖。
她讶异地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眸子,写满了疼惜。
她抽出手,苦涩地望着他的温柔逐渐被无奈替代。
沉默许久,“我说过许多次了啊,请把这份感情淡忘吧。”这份她冒顿佳汐所无法回应的感情。
他不正面回答,眉间带笑地说,“身体还好吗?”
她摇摇头,“不要再回避了,沁贤,忘了我好不好?”她抿起嘴角,真心地希望他能放手。
沁贤,是药阎的字,一如他的人一般温雅。
他却倏地站起身,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你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要强迫我来做?”
湖面的风吹地他的袖子簌簌作响,过长的袖口被他狠狠地拽在手中,紧抿的嘴不知是在忍着愤怒,还是悲伤。
她无力地垂下肩,看着他原本雪白的靴子此刻灰蒙的颜色,才想起这身衣服依然是她昏睡前穿的那一套。她白了脸,怕是他又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无数时间。
她的指甲因用力过度而显出淡紫色。
他的脚在几不可见地颤动,他侧过头,脸色愈加地苍白。
远处传来阵阵呼唤,他瞥了她一眼,便整着衣服,匆忙离去了。
而她抬起头,看着他逐渐走远,走出自己的视线,便像是自己一般,在这条不归路上游荡。
纵使知道回头的方向,寻路不回。
对不起,沁贤,让你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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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所谓废话。
发现这番外我真是拖了很久的时间。从鬼节开始到现在,抽搐,噢,真郁闷。
其实我不想写虐的啊,但是我怎么发现我越虐越上瘾了。
然后决定等新年再来个番外。。
俺们是传统节日番外大集。。其实当初想重阳也写的,现在没希望了。噢。
俺是典型的弃正从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