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迷雾重重
    寒夜冷风，大雾一片，星空璀璨。
    天上地下，一色二分，切割感明显，且，界限明了。
    一个身影，从一个巷口，溜到无人的街角，跟做贼一样。
    霈宸幻化出人形，不走，就跟在我身后飘着。
    “你这副摸样，贼贼祟祟的。”
    “刚下班，没走出几步，就起雾了，你看看天上，这雾罩地不遮天，定是有人催动了法术，说不定是有要员进城……”
    “他进他的城，你回你的公寓，又不碍着谁什么。”
    “要是这雾是冲着混契半妖来的怎么办呢！”
    连着几天了，每次路过街角巷口需要转弯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浑身一激灵，就怕有魔偶突然出现，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区区人类，魔偶，你当我会怕他们？”
    低阶位的魔偶确实不难对付，难的是，怎么防止突然出现的魔偶冲到大街上惊吓到无辜路人，每每蹬着自行车还要将猛奔出街巷的对方踹回去，真的很累人的啊！
    可，区区人类？你确定那不是金钱和权力的拟人化？
    “祖宗，你不怕，我怕，这要是来偷袭，敲你我个闷棍，就这气氛，这环境，到时，怕不是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
    话还没掉地上，突感手心一暖。
    霈宸握住了我的手，妖的体温，在正常情况下，不是很高的，触碰到，有点偏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人类、异族的体温都比人造人的体温要高。
    “体温升高一度，心律不齐，请主机体调节自身温度，控制心率，避免情绪浮动，影响躯体行为动作。”
    有冰冷的播报声在我的思维宫殿里响起。
    感觉，脸火烧一样……但是……不想放手！
    “你就这么害怕？回握得也太紧了。”
    “不好意思，力气用大了。”我故作镇定地回答他。
    两人并行，他飘，我走……
    怎么感觉有点像放风筝？
    雾气流散在街道深巷里，一阵风蕩过，得见冬季树木，花卉，小桥流水，砖墙老宅，旧招牌。
    路上街角，布衣夜行，三三两两，多是晚归加班人，裹紧围巾低着头，失魂犯困的眼神，一脸”仙气”拖着疲惫的身子，默默赶路，在雾里穿梭，出现，消失。
    街灯藏在不知处，人在雾里看花。
    呼出一口气，哈气与雾气相融，一同堕落在地面。
    我抬头仰望天空，夜空出奇地澄净，令人感到意外，我竟然可以很轻松的看过去，目之所及之处，黑夜寰宇，群星点点，银河宇宙，星群密布，银河迢迢，无限范畴，令人心驰神往。
    很美啊，南边的星座和北边的星座很不同……
    星空真好看啊…这雾也果然很奇怪啊……
    这术士定不是一般人物！
    不知不觉间，与霈宸十指自然相扣，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从心底里漫溢而出的情感，那种感觉……真的很美好，很让人向往，保存。
    话说，自记忆恢复以来，霈宸在我面前，再也没用”朕”自称过。
    “说起来，百年前，在大战前夕，你说，等仗胜了，我陪你看一夜的星星。”
    可惜还没来得及就……
    “是流星雨，星座爆炸的流星雨，千年一见……你想起来了！”
    “嗯…”
    “就……就……回答呢，你的回答呢。”
    “我看今天晚上的星星就不错……”
    他猛地停了下来，我没防备，一趔趄，险些摔倒。
    霈宸拦腰扶住了我。
    低着头，脚下悬空，双手自然下垂，连凉风都落井下石，呼呼往我的后脖梗子里狠灌。
    哇噻了，很哇噻了，我顺手快速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闷在心里嘟囔：让你嘴快，看你怎么收场。
    丢人啊！
    我不敢抬头，心烦意乱得眼神乱瞟，顾左右而言他。
    “诶啊！那是什么来着……人老了～记忆乱了～”
    我故意用机械的语调回答他。
    霈宸将我撂下，绕着飘到我面前，双手用力地捧住窝的脸颊，向中间一挤，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四目相对间，两脸通红。
    我感受着霈宸传递过来的热度，由脸蛋子为接触点。
    有点烫脸啊……
    对视的时间仅一秒钟，我俩便将脸撇开，我向左，他向右。
    我的心跳声，如阵前战鼓，咚咚作响。
    因此，故意东拉西扯，嘟囔含糊着转移意力。
    “话说啊！我算活了进万年的，知道我真实身份后，平视相处，待我态度正常的都没几个生物体，更别说之前工作的星球，有谁对人造人有特殊想法，是要被强制来一次精神净化的。”
    “那个世界，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负气地回我，怪我不信他，不信他对我的感情。
    “没人像你一样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能平视相处一段时间都很了不得了，之后，还敢对人造人抱有……不纯洁的想法。
    “这么多年了，善柔枫是在事件最后，才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人造人，冯静音是在爱上了之后才知道的。”
    “她哥是人造人！？”
    “公主殿下不会好心留吃白饭的，当时你分给我的灵魂尚不稳定，机体退化休眠，他们借此，以我为蓝本，做了一批仿品，其中最好的两个作品，都被公主一前一后，放出去骗小姑娘了。”那时的我泡在池子里，身上连着一堆管线，半睡半醒间，听着研究员们交谈，偶有闲聊。有一瞬间，我甚至感觉像回到最开始的从前，设计外观的设计师们在抽签，争论，这批人造人的外观，到底以谁的初恋情人的模样为初始外观，作为人造人机体外观最高级别的主要重要数据让机体个体下载储存。
    “怎么可能，冯坷是壳里有灵魂的存在。”霈宸很自信，自己的探子不会传错误的信息给他。
    “冯氺夫妇为了救儿子，跟公主达成了协议。”
    “冯氺一家被宋嬅手下的弄臣，为了讨赏，背着郡主，买通冯氏门徒，蓄意投毒。冯氺练气期满级，那毒对他没用，可他夫人和孩子都是普通人，此毒对她们来说，无解。朝花节当天的事，不过是他们夫妻二人将计就计。”
    “在那之前就是毒侵奇经八脉的冯夫人，抱着早被抽出灵魂的冯坷在众目睽睽之下，借给孩子看病的名义上了车。”
    “宋嬅最后得偿所愿，可是得到了人得不到心，冯氺恨她，不管宋嬅对他多好，态度多卑微虔诚，他都恨她，包括不待见他们的孩子-冯静音。”
    “宋氏族人无论男女，为了保住血脉中世人不知的秘密不外流，无论嫁娶，一旦婚配，所出之子，只能姓宋，宋嬅为了讨好冯氺，不止是将姓氏权都让出去了，还将宋氏一族的秘密也暴露在外姓人面前了。”
    以对宋嬅的性格行为心理分析，公主殿下早算到了这一步，为了保护宋氏一族的秘密，提前控制了把郡主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后索性扶其上位，掌控整个冯氏。
    “研究进度有了质的突破，公主殿下想要一个血统纯正的宋氏族人试药。消息传出去，没有一个宋氏族人上山。”
    “那时，冯氺跟新招的小秘书朝夕相处关系暧昧，宋嬅为了把小三斗走，便把冯静音送上了不净山，当试药人。”
    “试什么药。”
    “不老神药。”
    “成功了？”
    “延缓副作用的药倒是做出来了，正版的不老神药，还没成功。”
    “李恩德留下来的丹药方能靠谱？这么多人这么多年为其痴狂。”霈宸实在不解人类对长生不老的追求，要是为了进阶修为，突破瓶颈，需要延长寿术倒还情有可原。
    像李恩德为了奢靡淫乐，助兴房事而寻求长生不老，到底算什么事。
    前朝著名昏君，暴君，李恩德登基后干的那些事，简直令人齿冷恐惧。
    霈宸沉思细想，回忆种种知道的线索。
    登基前后，判若两人。
    难道，真如传言怀疑的一样，祭天大典的时候，李恩德莫不是真被刺客的降雷术劈换了舍……
    “完整版的丹药方是靠谱的，不老神药是真实存在的，女帝是第一个试药成功的人。”
    “不到三百年，也看不出成功与否。况且，女帝的修为本身就不低。”
    “那不是，逼宫的人趁她受伤组团暗杀她……”
    “人类男子贯是心胸狭隘的主，她宋妝菲实力超群，品行也不错，人族的皇有这样的人当，才是整个族群的幸事，就因为她是女子，明着打不过，背后里看不上，还要搞暗杀，令妖不齿。”
    “跟宋妝菲是男是女没关系，朝代更迭，包括前朝都出过不少女帝君，真是因为性别的问题，一开始，众人就不会推她上皇位，尊她为帝。”
    “他们以及她们，有野心想站在最高点的人，宋妝菲的长生不老便是其永远无法达成愿望的绊脚石。”
    女帝在位的百年时光里，不知多少人羡慕她这一人独尊的地位，巴不得早早拉她下来，换自己站上去。
    上位者的长生不老足矣挫败这世间的规则与法律，让不怀好意者的野心悉数瓦解​，前提是，上位者可以一直保持着不可战胜的姿态，君临天下。
    可惜，宋妝菲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她有感情，会受伤，会疼，会有虚弱的时候，即使是很强的修士，却也因无法摆脱人身而陨落。
    “我看他们更像是贪慕【伪神之书】的力量，只不过几百年了，没出现一个被【伪神之书】正式承认的结契者。”
    “说到底，还是他们没有女帝强。无论是人格魅力，自身实力，还是对自身欲望的控制。”
    霈宸说得不无道理，至少，那些人膨胀的野心和贪欲无不被【伪神之书】拒绝。
    ……这是不能用作私欲，满足欲望的伪神器。
    伪神器会选择正式契约者，但不会拒绝使用者，只要使用者敢付出代价。
    谁敢用【伪神之书】满足私欲，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伪神器是为了帮助拯救世人，才被十三大巫创造出来的。
    【伪神之书】绝不会是例外。
    “怎么，说着，说着，扯女帝身上了？差点被你带跑。”
    霈宸强迫我看他，啊啊啊啊啊啊有什么好看的！好看的！
    两只在沸水里上下翻滚的大龙虾，腾腾冒着热气！
    他飘起来比我高，被这么提溜着，是我一直踮着脚，腿有些抽筋了，右腿抽完左腿抽，大腿抽完小腿抽，风冷雾凉，上面景色清晰，下面环境隐蔽，双兔傍地，不辨雌雄，得，现在真成了能让我难以忘怀的重要情景之一千零一场次。
    我故意不去看他的脸，忽视他炙热灼人的目光，借着他的力，将头对着天仰起。
    星空真美啊――宝石碎钻烙印天界，星河深邃，星空裂谷，星光灿灿……
    霈宸的手好烫，我的体温也升高了，记忆宫殿里的警告声此起彼伏，我整个大脑被嗡嗡声占据，可是霈宸的呼吸声却能极其清晰的传进我的耳里，为什么……原理是什么、运行方式，处理方式、柏拉图的主要名言是什么……
    我为什么要想起柏拉图，这干人家什么事……
    星星，对，神秘得不得了的星星，引得人浮想连篇！
    啊……我知道了，是星星啊，星空是刺激人类想象力的最大源头，人造人更是根据人类和ai创造出来的，所以，我的联想发散而又丰富也是很正常的！
    是无穷无尽的！浩瀚的美丽星空！用这难以想象的庞大的神秘的力量引诱着我胡思乱想！
    “……”霈宸语言又止，手上的力，缓缓得卸了，肩膀泄气的慢慢地塌了下去。
    “你现在不想回答，我不强迫你，只是…别乱扯些杂事，这么敷衍我。”
    啪！
    我双手猛地抬起，将他将要离开的手又按回自己脸上，力气之大，像被打了两巴掌。
    “……你没说过，你真的真的……是你眼前的存在，是我！？”
    问……问出口了！
    很没出息，气势上是够了，可是声音却没有想象中得那么大。
    甚至关键词都没问出来啊！
    【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
    【移除忠诚芯片会让人造人想这么哲学的问题？】
    【举个例子来说，喜欢是荷尔蒙的刺激，一见钟情更不过是馋人家身子，是掺杂情欲的感情，以上的两种感情，是在荷尔蒙大量分泌的情况下产生的，缺少连续刺激的情况下，这种感情顶多维持个一两年就消失了，突然就没那么喜欢了，甚至连跟对方交配的性致都提不起来了，也不会像喜欢的感情刚出现时那么包容对方了，之后，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就可将之前因喜欢建立起来的一切关系结束掉，有些人，甚至会对之前的情感关系产生，这是错误的、令人作呕的、好后悔啊！等等，全盘否定的负面情绪和心态。】
    【而爱不会，以上的情况都不会出现，甚至面对真正的爱人，表达爱意是极难说出口的一件事。】
    【诉说和接受他人的爱，是何等的珍贵奢侈，在这个时代两情相悦什么的，做做梦算了。】
    【为什么？】
    【当然是越爱越珍惜，越爱越害怕啊。】
    【人类很奇怪？可以尽情的发泄欲望，却很难表述爱意？】
    【你个人造人懂什么？我可没给你们设计这种能懂得爱这么奢侈的程序。】
    【别楞着了，巡回检察员明天就到，装得像一点，等我手气好了，就把芯片赎回来。】
    【什么时候手气好？嗯……大概……下次？】
    【为什么是疑问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爱你。”霈宸看着我，眼神坚定而又虔诚。
    啊嘞？啊嘞！！！爱？不是喜欢？！我还以为他会说喜欢我！
    其实仅仅是喜欢的感情……也可以的……
    我只是希望他能将喜欢我的感觉……时间……能够多延长一点，等不喜欢我了，也请不要讨厌我，不要全盘否定我的存在。
    爱？
    竟然是爱这么高等而又奢侈的感情！？
    人造人……我……真的可以接受这么珍贵的感情吗？真的可以吗？
    在反复的质疑中，记忆宫殿里的警告声变成了警报声，体温持续升高，我头昏脑胀得处理着他简短的话语，比处理任何一件事的时间都要漫长。
    “我是人造人……”
    记忆宫殿里的警报声，变成了全息影像，一一具象，发出巨响。
    “这个，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你确定……是眼前的这个我。”
    “你就是你，不论什么样子的你，我都认得出来，即使相隔千里万里，我也会去找你。”
    在我与他双方都失去记忆的时光里，那时的我们，在冥界那条偏僻小路上的相遇，大概……不是偶然。
    戴利，我想，我懂得了你说的爱是什么了，因为现在的我真切地感受到了倾诉爱意，接受爱意，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我是害羞的，我是害怕的。
    可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要表述我的思想，我的感觉，我的情绪。
    鼓起勇气，调动全身的每一块肌肉，用一种豁出去的力气。
    “我……也爱你。”
    原以为自己会大声喊出来的！为什么出来的声音会如此的小啊！
    还越说声音越小了啊喂！
    我甚至不敢去看霈宸的表情。
    戴利，倾诉爱意竟然是如此困难的一件事。
    我感觉整个人热量过载，冒着蒸汽，甚至眼里打着蚊香一样的螺旋圈圈。
    在群星瞩目之下，我的腿……又抽筋了。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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