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迪闻言，立即变色，抬枪对准索菲娅的胸口：“谁敢动我妹妹一根头发！”
    克丽丝伸出手，拿掉卢迪手中的枪，塞进他的裤袋，拍拍他的手，然后转向索菲娅，坦然说道：“索菲娅，我接受你开出的条件，但需要由我亲自将他俩救下，并送我哥哥独自离开此岛。之后，请你丈夫随时动手，或者，由你们看着我因疫病折磨而死，时间不会长，个把月。”
    厅里的其他人都手握尖刀，目光凛凛地看着教主，等待她做出决定。
    丹尼尔伸出手臂，再次将索菲娅僵直的身体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说：“索菲娅，你又在说傻话了。我们的父亲，为什么从不让我杀人？为什么要带领组织走上合法化的道路？你15岁被选为备选教主之后，他一直在教导我们三人，今后要带领组织远离暴力、远离血腥，他希望追随曼奇尼家族的每一位古拜占庭人的后裔，不再成为社会的对抗者，不再因为仇恨而年纪轻轻丢失性命，要在和平安宁的环境中从容生存、延续血脉。这些，你还记得吗？”
    索菲娅默默不语，不再推开他。
    丹尼尔接着说：“每一位教主，都可以改写‘上帝的眼泪’的历史，我们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改写者。索菲娅，你可以怀疑任何人，但你要相信你的亲身父亲对这世界的感情，相信他的人性魅力。如果你从小跟我一样在他身边长大，他也会像爱我一般，将所有的父爱都倾注在你身上；你也会成长如我一般，为了传承他的事业，愿意放下个人的爱憎，尽我们的努力，让这厅里人的下一代，拥有自主选择人生的权利。”
    索菲娅的身体渐渐在丹尼尔的言语中软下来，丹尼尔用怜爱的语气继续说：“索菲娅，我亲爱的妻子，你的亲生父亲临终前将你交到我的手中，你要相信他为你挑选的丈夫，不会欺骗你。”
    这句话，让索菲娅的眼中突然涌出泪水，她望着他的眼睛，哽咽着问：“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你……有没有一点点爱过我？”
    “有的，我爱你，过去，我作为一个兄长将你当做妹妹在爱，今后，我会作为一个丈夫，将你当做我的妻子去爱。五年前我们订婚时曾经达成协议，婚后要忠于家庭，直到刚刚知道我的身份之前，我从来没有打算背弃这个协议，现在，即使知道我是威尼斯人，我也真诚愿意继续履行这个协议。请你，让我作为你的丈夫接受我。”
    看着丹尼尔拥着索菲娅亲昵地说话，克丽丝心如刀割，她很想冲进他的怀里，告诉他愿意像那日在空中飞翔一样，与他相拥相吻着等待死神。
    可是，她还有亲人，还有这个美好的世界，为了卢迪，为了世人，她只能忍受住这一切！
    这一次，卢迪深深理解她的痛苦，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索菲娅没有答话，所有人都静默地站立着，大厅死一般沉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吱——”地面的棺材升起来，打破了沉寂。
    马芮罗从地洞里钻出来，紫色的斗篷上沾满鲜血，他将罗伯特的尸体抱到了昆托的床上，让他尊敬的上司实现了永远跟爱的人在一起的愿望。
    索菲娅看了看马芮罗，然后回头望着丹尼尔的眼睛，轻声说：“丹尼尔，我接受你！”
    丹尼尔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吻吻她的唇：“我亲爱的妻子，谢谢你！”
    索菲娅走到克丽丝身边，两人小声交换了几句话，克丽丝又对卢迪说了几句，卢迪向索菲娅点点头。
    索菲娅转向众人，挥挥手：“都把刀放下吧。前任元老们和上一辈代表，你们可以离开了！”
    大家收起刀，上一届八大元老向她和丹尼尔逐一鞠躬，厅内一小半人无声离去。
    索菲娅牵住丹尼尔的手，走向前台，看着等待的众人，开口讲话：“各位拜占庭帝国的后裔，今天，大家目睹了一场复杂的组织事务变故，事件发生的本质，实际上是摆在我面前的一个问题，‘上帝的眼泪’今后将走向何方？前任拉里教主和埃斯波西托先生，分别指向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导致‘混沌之鱼’二十几年的分裂，今天，他们不幸去世，问题又摆在了我们这一代人的面前。
    “我15岁之前，埃斯波西托先生想尽办法，在我心中植入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仇恨，将我塑造成一个心中只有复仇的机器，15岁之后，我受到了前任教主拉里的教抚，他打开了我的眼界，教导我如何站在更高的层次上看待仇恨，两种价值观不停在我内心碰撞，但是，我贪恋那份虚假的父爱，一直被埃斯波西托控制，甘心做他的棋子。今天，拉里教主又用他的生命，再次劝诫我应该如何做出选择。”
    索菲娅的目光望向卢迪，改用英语继续说：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心怀忐忑，因为遇到一个人，他，在一栋起火的酒店里逐一敲门，毫不顾及个人安危，为的是拯救大楼每一个人的生命；他，冒着被子弹打穿的风险跳楼，为的是不连累一个无辜的服务员陪他一起送死；他，关心一个失去哥哥的弱女子，愿意跟她深入险境，调查哥哥的死亡原因；他，带着必死的决心踏入这个大厅，为的是揭露一场可能引发巨大灾难的阴谋。他所做的一切，颠覆了我的世界观，让我看见了人类最崇高的品格，看见了熠熠生辉的无私人性。”
    索菲娅看向卢迪，说：
    “他就是我面前这位卢迪。埃文斯先生。同样值得尊敬的还有他的妹妹考琳斯小姐，他们，明知我是超级病毒传染体，靠近我，就是靠近死亡，依然带着非凡的勇气站在这里，为的是阻止灾难、保护全球人类的生命。我们，愿意为祖先的仇恨而牺牲，而他们，愿意为全人类的生存安全而牺牲。两相比较，境界不言自喻！”
    一片敬意的目光投向卢迪和克丽丝。
    “在这里，我还要感谢一个人，这就是我的丈夫，威尼斯人丹尼尔。曼奇尼。”索菲娅抬了抬与丹尼尔紧握的手，说：“他愿意用他的生命，解除我们八百年积下的仇恨，他欢迎我们这一群心怀仇怨的人，安居在威尼斯的这片土地，永久幸福安宁地生活。既然他是上帝派来为我们说和的天使，我们自然不能违背主的意志，继续在一条狭窄的路上一意孤行。
    “因此，基于目前的状况，我决定做两件事情：第一，作为本组织第31任教主，我提议解散‘上帝的眼泪’复仇组织。请在场的组织代表，就解散提议进行投票表决。按组织规则，2/3同意算通过。如果未能通过，我将辞去教主之位，请大家另选教主。埃文斯先生和考琳斯小姐，我已用教主身份答应让他们离开，他们也承诺对我们的组织永守秘密，相信下一任教主绝不会对他们背信弃义。
    “第二、‘混沌之鱼’是我们和威尼斯人的共同组织，如果‘上帝的眼泪’解散决议通过，我将‘混沌之鱼’的指挥权，移交给我的丈夫丹尼尔。曼奇尼，他将继承拉里。曼奇尼教主的遗愿，带领你们全面完成合法化进程，各位目前管理的曼奇尼家族和埃斯波西托家族的合法事业部分，将继续管理，今后处理一切组织事务，遵循意大利法律程序。
    “至于我本人，已经答应考琳斯小姐，自愿隔离在死灵岛上，永不离开。现在，请在场的新一届元老和45名组织代表投票，赞同解散‘上帝的眼泪’组织的请举手。”
    索菲娅说完，拉着丹尼尔的手，率先举起来。
    拉里教主推行合法化的二十几年，属于多数派的曼奇尼家族新一代代表已经完全认同。刚才两任教主以及丹尼尔各自的一番话，均发自肺腑，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又把埃斯波西托家族的部分代表说服，因此，除了马芮罗等少数几个人，大家都举起了手。
    “好，决议通过，我宣布：‘上帝的眼泪’正式解散！”索菲娅说。
    索菲娅摘下头冠，走到克丽丝身边，伸出手。
    克丽丝从口袋里，拿出了“滴泪”水晶和图纸，放在她手里，她走到壁炉前，打开炉门，手臂一挥，三件东西都扔了进去，冠融，晶碎，图纸燃烧。
    “亲爱的，你在父亲的基业上完成了新的超越，永久地改变了历史。你迈出的这一步，让我大吃一惊！”丹尼尔站到她身边，钦佩地说。
    “丹尼尔，你终究会明白，我们瓦兰吉卫队的后裔，与先辈一样勇者无惧！”索菲娅用决绝的语气回答。
    在场的人一一离开，本届的其他几位新任原组织元老，自觉地走到大厅门外守候，只剩下马芮罗呆立在原地，到地下室之后，大厅里发生的事情他不太清楚，突然组织就被解散了。身边的矮个子拉拉他，没拉动，便叹了一口气，一个人走了。
    克丽丝重入密道，拎包回到大厅。
    索菲娅从祭台上取出两支燃烧的蜡烛，迎到克丽丝面前，将蜡烛递到卢迪一旁的手里，自己撩开斗篷，伸出手臂。
    克丽丝放下包，取出纯净水、针筒和针头，将针管和针头洗净，在火苗上仔细消毒。
    看见两人的动作，卢迪瞬间明白，将两个新针筒掏出来，递给克丽丝：“原来，原始传染体的血液，同时也是免疫抗体。”
    “对，她体内含有大量病毒却不发病，完全依靠自身的抗体免疫。因此，从她的静脉抽取适量血液，注入密切接触者体内，可以防止感染。我们注入之后，也会跟她一样低烧半小时，之后体温恢复正常，具备抗体，不会再传染上同类病毒。”
    克丽丝接着说：“不过，这方法仅限于救我们三个。如果她传染了全世界的人，把她的血抽干了都不够用，即使以现在的科技手段，研制出同类抗体也至少要一个月时间，生产出地球上70亿人的疫苗，更要等若干年。”
    克丽丝说完，将针头刺进索菲娅的静脉，暗红的鲜血在针管里缓缓上升。
    “教主，不可以！”站在棺材附近的马芮罗，听了他们的对话，大叫一声。两个外人实在可恶，参和进来，毁灭了他的前途，毁灭了他的组织，毁灭了他的梦想！两把带着刻骨仇恨的刀，从他的左右手分别飞出，直刺卢迪和克丽丝的咽喉。
    听见马芮罗的声音，卢迪立即抬头，此人飞刀的威力他早已见识，见他双手闪出刀光，一旁是忙着抽血的克丽丝，他做出了自己唯一的选择——侧身扑往插向克丽丝的刀。
    “哐”“哐”一把刀斜飞过来，先后撞上飞向卢迪和克丽丝的刀，令前一把改变方向，与后一把在卢迪的胸前相撞跌落。
    马芮罗动作快，另一个人也毫不含糊，站在祭台前的丹尼尔，一直密切注意着马芮罗的动静，见他摸刀，迅速抓起台上的两把刀，一把阻击飞向卢迪和克丽丝的刀，一把飞向马芮罗。
    “丹——”飞刀割断马芮罗的喉咙，鲜血喷射而出，他只喊出一个字，就倒在地上。
    这个手上沾满无数威尼斯人鲜血的刽子手，如今终于死在威尼斯人手里。
    所有的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克丽丝抬眼看看，见卢迪没事，放下心来，继续平静地抽血。
    “呵，”索菲娅看看丹尼尔，笑起来：“丹尼尔，你违背父亲的意愿，杀人了！”
    丹尼尔看了看门口观望的几个人，坦然回答：“杀无辜烧酒店焚手下，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身为‘混沌之鱼’的老板，我要清理家门。今后，谁敢阻挡我的道路，将同此人一样，彻底清除，绝不留情！”
    “你们在谈论杀人吗？你们确信地上躺着的是‘人’吗？”克丽丝不咸不淡地搭了一句，然后将针头拔出，换针。
    卢迪刚想笑，却看见索菲娅笑容凝固，脸色微变，便将笑忍了回去。
    最后，三个人体内全部注入了抗体。
    “丹尼尔，你不会被感染了！”索菲娅扑进丹尼尔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丹尼尔拥住索菲娅，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如果父亲能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十分的欣慰。
    “咳咳……”等索菲娅基本平静，克丽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用专家的口吻说道：“曼奇尼先生和太太，还有一些事情我需要向你们交代清楚。丈夫虽然不会再受到传染，但是，跟妻子在一起的时候要保持一定的尺度，否则病毒会通过丈夫扩散出去。今后丈夫来陪伴妻子，最好戴FFP2防病毒口罩，穿全套防护服，离岸之前脱下焚烧，这个岛必须完全封闭，不能有任何外人闯入，切记。”
    听克丽丝说完，索菲娅赶紧推开丹尼尔。卢迪却在心中暗笑，妹妹这个鬼精灵！
    克丽丝转向卢迪，说：“卢迪，我们去向莫里蒂先生的遗体道个别，将他安葬好。”
    “好的。”卢迪回答，来到棺材边。
    丹尼尔走过来，帮助卢迪旋转棺材。
    一股浓烈的汽油味飘过来，三个人一起转头，看向汽油飘来的方向。
    索菲娅已经脱掉斗篷，穿着婚纱，正端着汽油桶，从头淋到自己的身上。
    丹尼尔失声大喊：“索菲娅，你在干什么？”
    说着，往祭台飞奔。
    “站着不要动！”索菲娅扔掉桶，从祭台上拿起一根燃烧的蜡烛。
    丹尼尔停下来，卢迪和克丽丝跟到他身边。
    丹尼尔向索菲娅伸出双臂，望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索菲娅，不要冲动，十年之内你都会很健康，十年之后，医学更发达了，肯定有办法治愈你！所有的事情都是埃斯波西托强加在你身上的，不是你的错！来，放下蜡烛，到我怀里来……”
    索菲娅摇摇头，泪流满面，眼神决绝：“丹尼尔，对不起，只能由你独自承担起父亲留下的事业了。我没有昆托。莫里蒂的勇气，不能忍受将自己的生命，长年累月地囚禁在这个孤独的岛上，最后像梅切尔教主的儿子一样悲惨死去。卢迪，谢谢你前来，拯救了我陷入黑暗的灵魂，避免我成为人类的罪人。克丽丝，请你和丹尼尔好好相爱，住在开满鲜花的岛上，养一大群孩子，我会在天国祝福你们……”索菲娅说完，用蜡烛点燃了纱裙，跨进身边的壁炉。
    “轰——”火焰将她包围。
    “索菲娅——”丹尼尔一声狂叫，要冲过去，克丽丝和卢迪拼命拽住他。
    在汽油的助燃下，大火瞬间将索菲娅吞没，她的身体在烈火中痛苦扭曲，令人不忍直视。
    卢迪将手枪塞进丹尼尔手里。
    “砰”子弹穿过索菲娅的头颅，她倒在烈火中，不再感觉疼痛。
    手枪跌落，丹尼尔秃然坐地，呆呆望着壁炉，熊熊燃烧的火焰，将他的眼睛映得通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