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殃心喜于师弟过人的悟性，然每每闻及师父对他人的赞许，那股熟悉的酸涩感却怎么都止不住。无论他如何刻苦、端己，师父竟从未对他褒言半句，除去必要的关心，更不曾亲近过他……
    殊无欢虽较他人少了几分烟火气，但对教中弟子向来不吝夸奖，唯有一人区别对待，便是季殃。
    季殃表现出的少许异样，很快被蓝矣期察觉。
    他曾经也试图梳理二者间的矛盾，结果却是不了了之。殊无欢不愿与他多谈季殃的事情，教内其他可能的知情者亦然守口如瓶。
    众人的反应让当时尚且总角的蓝矣期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反而更加深了他的疑虑。
    多年来，殊无欢不遗余力教导他与季殃，恪尽师责。唯一点，在面对季殃时，刻板且冷硬。
    不知道原因，就无从着手解法。
    殊无欢让无隳静心领会所感，那种奇异的感觉颇有几分让人心驰神迷，无隳就地盘膝闭目，抛开杂念不理其他。
    三人等待多时不见无隳反应，殊无欢离去前叮嘱蓝、季二人看顾好无隳，莫要外物搅扰了他。
    夜风吹动树梢，发出“飒飒”声响。蓝矣期枕着双臂，躺在浓厚的绿茵上径自出神。廊下，半靠着立柱，季殃手捧一卷书，不时翻动书页。
    无隳静静阖着眼，背脊打的笔直，依旧沉浸在感悟中。
    望着天幕，思绪渐沉，不知不觉忆起了季殃将将来到通明教的时候。
    五年前。
    蓝矣期九岁，季殃……概有四岁。
    掌教殊无欢小妹殊无殇业已殁身三载。
    武林中享誉盛名的游侠季承，抱着个容色苍白的孩子上了苍凉山。
    冬，雪下得不大，却很冷。
    “这孩子先天不足，在我手里怕是要养不活了。”
    蓝矣期跟在殊无欢身后，踏着薄雪。看清季承怀中孩童的一瞬，诧异非常。他的容貌竟与死去的无殇师叔有许多相似。
    殊无欢像是早就认识那孩子，两位长者相谈过后，蓝矣期得知了他的名姓，季殃，季承的义子。
    殊无欢带着季承去了药王峰，过了个把月季殃已无大碍。
    殊无欢对外宣称季殃是其家中子侄，幼年失怙，因与季承有缘，遂被收为义子，解释得言简意赅。
    过了一段时间，季承离开，但并未带走季殃。不久，殊无欢即将季殃收为二徒。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许是与殊无殇神似的容貌让殊无欢触景伤情，才让她对待季殃时的态度那样微妙。
    两个孩子相识日久，愈渐熟稔。
    一载匆匆而过，不见师父为师弟备办生辰。一日问过季殃，季殃回道：“多谢师兄关心，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的生日，义父、师父都不知道，义父教我数着正月，过了初一，我就长了一岁。”
    疑惑不解，蓝矣期又去问了师父，殊无欢竟真道了一声“不知”。再多问题，皆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他再迟钝也明白师父是刻意避而不谈了。
    真不知道师父和师弟的现状还要持续多久？
    无隳从深层意识中苏醒，接连打坐了几个时辰，只觉神清气爽。入夜，院中早已点起了灯火，目中映出一片暝色，不由一愣。
    季殃合上书卷，轻打了个呵欠：“师弟醒了。”
    无隳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怎么天都黑了？”
    “刚过亥时。”
    蓝矣期向他招了招手：“小师弟，入定了许久，想来收益颇丰。”
    “都归功于师父的指点。说起来…这么晚了，你们为什么不回房，不至于一直陪着我到现在吧……”话尾有些许的不确定。
    “差不多，小师弟逛过了两餐，二师弟和我只不过在这里多待了一会儿，不算什么。”拂去了身上的草叶，蓝矣期来到无隳面前，向他伸出手。
    蓝矣期的手大而温暖，无隳被大师兄牵着近了廊沿。
    难言的滋味袭上心头，他不由脱口道：“师兄们对我真好。”
    季殃看了他一眼：“是师父的吩咐。”
    无隳笑颜真挚：“师父和师兄们都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