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喜扮美人 悲叹情深 第九章 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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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既是讲述花南开之平生,而通篇不见花南开此人,岂非奇怪?故此撇开曾刘二人不提,先提一笔花南开,才不致使此文下笔千言,离题万里。
花南开今年方四岁,只有一小名,叫做小蛮。说来奇怪,他父亲汤年迁是个饱学之士,而母亲却是胡拓村一个半字不识的农妇。
胡拓村有处庄子是汤年迁母亲留下来的,虽然没有多少土地,每年倒也有几百两银子的出。
有一年,汤年迁来这个庄子上养病,住了大半个月。
那时,吃过饭后,他时常要拄着拐杖来河边走走,只有一个小厮跟着。
有几个年轻姑娘在河对面漂洗棉絮,一个大胆些的冲他喊话:“俊哥哥,你是哪里的人,怎么平日不见你出来?”
他顿时红了脸,满腹的文章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姑娘又喊:“我想给哥哥做个丫头,在身边服侍你,不知道哥哥你瞧不瞧得上眼?”
那些年轻的姑娘都是些爽性的人,不比闺阁里的小姐,一起哄笑道:“这位俊哥哥就收了她吧,免得她整日里勾三搭四的不得消停。”
那姑娘转过身去:“我何时勾三搭四了,一个个烂舌头的好货。”
她扯着一个人说:“你且说说,我这话真不真?”
这人正是何无忧,她向汤年迁望了一眼,把头一低,笑了一笑,躲后面去了。
何无忧面容秀美,这一笑当真给汤年迁惊呆了,恍若见了仙人一般。
在此之前,有许多媒人替他说亲,他不计较对方家世嫡庶,只求见上对方一眼。可是相看了那么多户的人家,却没有一个能合他的心。
可偏偏是这个庄家女子,向他羞涩一笑,便让他魂也丢了去。
他打听得这女子正是这庄头的女儿,就立刻向父母亲禀明,央媒人订了下来。
只是这女子婚前却生了场大病,拖延了两三年。四年后,两人才得以完婚。婚后,夫妻俩十分和睦,相敬如宾,很少有争吵的时候。
丁未年,他赴考场,进士及第,任秘书省正字。八月,父母病故,辞官守孝。三年后起复,任户部主事,后因上疏申辩,言辞触怒权臣蔡新年,被贬职。
当时陛下宠信宦官崔钰茗,不问朝政,汤年迁上书劝谏,触怒圣上,被削去官籍,革职回家。
自此,汤年迁冷了当官的心思,在山西阳平买下一座庄园,过上了半隐的生活。
刘曾二人在路口袭击蔡新年的时候,何无忧正撑了柄油纸伞,走在乡间小道上,访友归来。
此次是她父亲生辰,他夫妻俩来此祝寿,又在附近的庄子转了转,住了些时日。
恰逢暮春,多微雨,何庄多栽桃李,花瓣纷飞似落雪。
白日将颓,何无忧只穿着两件素净的单衣,牛毛细的冷雨飘在身上,凉进了骨里。
她脚下原走得甚缓,心中忽然想到:“不知小蛮穿了衣裳没有,这冷暖不定的季节,冷着了又该受罪。”就加快了步伐。
一回到庄子,就见小妹和自家的孩子在西屋的长廊下追赶吵闹。她搁下伞,怕孩子玩的太过,被风吹冷了身子,染上风寒,就把他们赶进了屋子。
她一面去找了件大红袍子给小蛮穿上,一面拿帕子替他擦汗:“瞧你,整天没个消停,跑得这满头大汗。”
小蛮扭着身子,说:“我不穿,不穿,我热。”
何无忧轻声哄道:“你不穿就要生病,病了就要吃药,小蛮想吃苦苦的药吗?”
小妹在旁边笑道:“药好苦的,难吃,我就不吃。”
小蛮说:“你不吃药,病就不好。”
小妹说:“我不生病,才不用吃药。”
何无忧蹲下身去,给他系上纽扣,说:“小蛮也不生病,把衣服穿好。”
小妹吐了吐舌头,说:“姐,我到娘屋里去。”
小蛮立马挣开何无忧的手,也要跑出去:“我也去。”
何无忧把他拉住:“小蛮,你衣服穿好了再去。”急忙将衣服替他理好。
何无忧一放手,他就立马撒开脚跑了。等何无忧跟过去,两个孩子又在屋里你追我赶,闹作一团,刚给他穿上的衣服也给脱下不知道丢哪去了。
远在山巅之上,一片片暮暮的阴云笼罩下来。天空并没有清亮的星子,暗沉沉的,随劲风摇晃着的林木在低矮的天空下愈发显得微小。田野间的虫鸣声低低的渐渐没了声息。
何无忧回到房中,将手上搭着的那件褂子搁在衣架上。
汤年迁正坐在窗前看书,桌上点着一盏油灯。他听见妻子开门的声响,问:“那孩子呢,睡下了,叫他读的《千家诗》读过了没有?”
何无忧说:“娘留他在房里歇下了,难得小蛮这几日这么开心,就别去难为他了。”
汤年迁说:“你这话真是没有半分的道理,我不过让他多认几个字,知道些诗词罢了,你们一个个说的我好像就做了恶人似得。”
何无忧叹了口气道:“这孩子也不知随了谁,总没有一刻安静的,那里坐得住,更别说让他看书了。”顿了顿,又说:“他年纪还小,也许长大些也就好了。”
“我也不是要他像我定要读出个名堂来,只望他能知道些道理,不要做了个俗人。”他搁下手上的书说,“替我倒杯茶来。”
何无忧听了这话有些不快,便只当没有听见,拿背对着他,手上铺叠着被子。
汤年迁不知道又是什么地方触怒了她,唤了声:“无忧——”见她仍不做理会,只好把身下的椅子推开,站起来去倒了杯冷茶喝,又重新坐下,把书拿在手里。
何无忧走到桌前,见灯上的烛火弱了,就拔下头上的簪子来,将灯芯挑了挑,火光登时明亮了起来。
她低声说:“我是个俗人,不认得什么字,诗词什么的半首也记不住。”
“你原来在意这个,我可没有说你。”汤年迁头也不抬的说。
何无忧将簪子插回头上,问:“这书你要看到什么时候?明日就要家去,早些睡的好。”
汤年迁正要说话,猛觉得火烛惊跳了一下,发出滋的一声轻响,一股烟味弥漫开来,耳畔听见一声短促的惊呼。
他皱着眉看过去:“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只见何无忧睁着一双泪眼,将落在油脂里的死蛾子挑将出来,拿帕子包了,喃喃道:“它为什么硬要往这火里跳,这火里有什么值得的?”
汤年迁只觉得好笑,但又由她这话想到一些朝堂之事,笑容便在脸上僵住了。
何无忧转向他道:“书你明日也可以读,把灯点在这里不知道又要招多少蛾子。”
汤年迁敛了笑容,说:“那就睡吧。”瞧了瞧她的神色,又说,“你以后还是少这样一惊一乍的,小蛮也有四岁了,你还是一副泥捏的心肠。”
何无忧轻声道:“是。”
熄了灯,躺在床上,听见风吹着木窗的声响,何无忧翻着身,一直没睡下。
汤年迁说:“你别多想,我并不是怪你。”
何无忧说:“我知道,我只是怕夜里要下雨。明天路可能不好走,不如再留两天的好,家里本就无事。”
汤年迁说:“明日回吧,这雨不止下一两天,我们待得够久了。”
何无忧翻过身去,闷闷地说:“听你的吧。”
夜间果然下了一场大雨,一直到白天,雨也不见停。
次日,汤年迁动身回阳平。因下了雨,道路泥泞,车马难行。本以为天黑前能赶回家中,却在路上耽搁了许久,到黄昏时分,还离着几里的路。
瞧着前面山坡边,枣树后有户人家,前往借宿。这户人家只住着一个二八年纪的女儿和一个婆子。
见说是汤年迁,也曾听过他当官时清廉的声名,旋即收拾了一间空置的屋子给夫妻二人住,又打发车夫和随行的奴仆去别处借宿,明早再来伺候。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有些乏饿。汤年迁使钱让婆子弄两个菜来吃。
婆子不好怠慢,就想杀了自家的鸡凑一个荤菜,被何无忧看见,拦住了:“不用杀鸡,只要两个青菜就好。”
婆子说:“夫人不想吃鸡的话,厨房里还养着条鱼……”
“不用——”
汤年迁赶过来说:“这些鸡鱼总是要被吃掉的,你何苦来?”
何无忧还想辩解,汤年迁紧接着说:“小蛮这一天也没吃东西,也让他喝口鸡汤暖暖身子。”
“可是……”她露出不忍的神情来,好似受了极大地痛苦。
“你也知道小蛮这孩子挑嘴的很。”
何无忧皱着眉头,但没再说什么,回屋里去了。
婆子一手掐着鸡的翅膀根,问:“那到底杀不杀?”
汤年迁笑道:“她见不得杀生,你别叫她瞧见就好。”
婆子满是褶皱的脸上堆起笑来,皱纹在深陷的眼窝边挤出一条条的痕迹,她奉承道:“夫人真是有佛心,比不得我……瞧我,这哪能比,一个天一个地吔。”
于是做了一个鸡汤,一个蒸鱼,又弄了两个小菜,拿碗装了,问:“老爷夫人要在厅上吃还是摆到房里去?”
汤年迁说:“在房里吧。”
何无忧见了碗里的鸡,又有些气闷,两只眼睛依旧是红红的。
汤年迁说:“你这人……要总是为这种事伤心,只怕眼泪还不够你流的。”
小蛮坐在椅子上摇晃个不停,他把头搁在桌面上,问:“妈妈怎么了?”
何无忧笑了笑,道:“妈妈没事。”
小蛮爬上凳子,伸长了手十分笨拙的拿筷子把鸡腿夹起来,何无忧赶忙把碗递过去接住。
他一脸认真:“妈妈不哭不哭啦,又不是小孩子,我给你吃鸡腿好了。”
何无忧见他一副天真的模样,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脸,说:“好孩子,还是你疼妈妈。”
小蛮一脸嫌弃的扭过脸去:“不要,男女授受不亲,不要亲。”
这下,不止何无忧,连汤年迁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