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医院的ICU。护士时时刻刻都在观察着罗冰。测血压，测血糖，量体温，观察排尿量，给伤口换药，护理，各项常规检查……
    医生进去抢救前，一切好像都挺好。
    医生说：“家属进去见病人最后一面吧。”
    宣布放弃抢救。
    那个场面宋继礼没法再回想一次。
    罗冰妈妈是直接哭晕过去的。被几个护士抬到病房急救。
    罗瑶哭得全身都在发抖。宋继礼要拉住她，不忍她再进去受一次刺激。但是尽管已经哭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还是边哭抽边倔强地推开宋继礼。她要再看看罗冰。那个从小护着她的罗冰，那个给她买漂亮裙子的罗冰，那个性子很急躁却从没骂过她的罗冰。
    罗爸是罗家唯一情绪稳定的。作为一个男人，他需要坚强。但是再坚强他也是一个父亲。他不能哭，他不能乱。只有紧紧握成拳头的手，青筋暴起。指甲都掐进肉里。他宠了十几年的女儿。躺在里面，然后医生告诉他。不救了，救不活了。他觉得世界都塌了一角。罗冰虽然不太听话，也经常气得他七窍生烟。但是每次争吵过后，都是他先底下头。再胡闹的罗冰，他都没说要放弃她。她和罗瑶一样，都是他心头最好。每次骂她不着边际，骂她混账，骂她不学好。但是在他心里，他的女儿，真的是最好的。他现在都记得罗冰出生时他内心的喜悦那么无法言语。那是他第一次当父亲，他当时觉得罗冰就是他的小天使。他内心最最柔软的存在。
    一切，宋继礼作为一个旁观者，看都在眼里。
    那种死别的疼痛。
    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冷静得可怕的南唐昊。
    他没哭。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医生让进去看。他就进去看。站在罗爸和罗瑶的身后。等罗爸和罗瑶看过她最后一眼。再也抵挡不住悲痛拉倒一边去痛哭。他才默默上前。
    罗冰已经没有多少气息。就那样躺着。其实昨天以前她都还挺好的。会撒娇，会勾嘴角笑。
    南唐昊挺了解自己。从小他对感情是真的淡漠。别看他朋友很多。各行各业，各种性格的人都能跟他说上几句话。都能交上朋友。但是只有南唐昊和南家人知道他骨子里的冷漠。他们南家人，越是缺什么，表面就越看不出来。南唐昊从小就很懒得搭理人。有时候特别抗拒跟那些不认识的人交流。但是，越是长大，他的朋友就越多。跟谁他都能说几句。
    朋友是真朋友。朋友的事，他很放心上。大事小事都会站朋友。不怕惹麻烦，麻烦再大。只要朋友需要。他都挺。
    他够义气，够爽快，也够大方。对待朋友也算是真心真意的。但是，这种真心有底限。他对感情的冷漠好像刻在骨子里。
    曾经有个玩得很好的朋友沾染了不该沾的东西。他发现以后真恨不得踢死他。也阻止过。甚至雇了人把朋友绑了，就栓家里。朋友发起疯来说要弄死他。也说要报警告他绑架。南唐昊都不在意。他只想拉一把那个朋友。后来，那个朋友还是没救成。两年以后瞒着家里和朋友又染上了。开着车直接撞到马路的护栏上。车毁人亡。当时他们才十四五岁。朋友的家里已经不想管他。觉着丢不起那个人。南唐昊去给朋友收尸。去了他经常混的酒吧。帮他把带他走上那条不归路的社会人送进了监狱。但是，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点点伤心难过都没有。望着朋友面目全非的尸体，除了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遗憾，别无他想。
    南唐昊很早慧。也许是太聪明，让他太早理解人情世故。很小的时候南唐昊就觉得，除了父母和亲人。他的心里就不会再惦记谁。
    他一直固守本心。不让人进入。
    然而。凡事总有意外。
    除了父母亲人。
    有两个小小的人儿在那天，一起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
    一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糯糯软软的。
    一个长得就像个洋娃娃，既精致又漂亮极了。表情却不耐烦。看着就是个有脾气的洋娃娃。
    那天，南唐昊就站在他家大铁门口的马路上。
    看着洋娃娃拉着糯团子由马路转角向他走来。
    洋娃娃特别不耐烦。一直催促着糯团子快走。但是拉着糯子的手一直没放开。
    初见，糯团子躲在洋娃娃身后。有点害羞。却冲南唐昊露出个糯糯软软的微笑。嘴角边那对深深的酒窝印入了南唐昊心里。
    那时年幼。
    当年情景历历在目，童言童语句句在耳。
    “这个是南唐昊。这个是宋继礼。南唐昊，妈妈说以后我们和宋继礼一起上学。”
    “上学要手拉手。真讨厌。我只想拉南唐昊和宋继礼。”
    “他们扯我头发。我们一起揍他们。”
    “上学不好玩。不知道可不可以只上画画课？”
    ……
    渐渐他们都长大了。
    南唐昊从只有两个朋友，变成了有很多朋友。
    糯团子看上去依旧软软QQ的。但是已经学会沉默是金。常常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然而，就算沉默是金。在南唐昊那里，他就是独一无二那一个。
    洋娃娃越来越漂亮，敢爱敢恨。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暴脾气娃娃。
    南唐昊把自己喜欢了很多年的洋娃娃揣进了心窝子的口袋里。时时刻刻关爱呵护。她最喜欢的给她，她最需要的给她，世界上最最好的都给她。他总以为他能够照顾她一辈子。没想到，他们的一辈子这么短。
    有时候是不是越珍爱，老天就越不让你拥有？
    罗冰受伤二十八天，离开了他们。
    遗体在医院停留两天。第三天拉到殡仪馆火化。
    罗家人去殡仪馆捧回了罗冰的骨灰。南唐昊没出面。
    罗家人捧着罗冰的骨灰却没有给让她入土。
    罗冰的骨灰摆在家中她的房间里。
    罗家人在等待一场婚礼。
    一场本该在几年以后甚至十年以后才会到来的婚礼。
    现在婚礼提前了。
    就在这个冬天，他们要把未满十八岁的女儿嫁出去。
    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也没那么快过去。阴冷阴冷的雨，要下到来年三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