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说他有话想与你说。”段深夜拍了拍段久沉的肩膀，“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就算你对他恨之入骨，也尽量不要再刺激他了。”段深夜从俪妃那里多多少少听闻了一些段久沉和馥妃的事，所以他能说的只有这些。
    段久沉点点头，他一点都不同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段光夷。
    下毒之人无非就是王后，她恨他那么无情地抛弃了自己和她的儿子，更恨她嫁给他这么多年，无论自己对他有多好，他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可是这与他段久沉有什么关系？
    段光夷撑死不过是把他生下来供他吃喝玩乐的“父亲”罢了。
    他不声不响地走到了段光夷的床边，看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庞，他的内心没有一丝的起伏。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段久沉想。
    “……沉儿？”段光夷微微开口，眼睛也是半虚半掩着。
    “这个时候叫我来又有什么要说呢？”段久沉冷冷地问。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以这种俯视蝼蚁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恨孤王吗？”
    “也许你自己清楚。”段久沉没有说出那句话。
    段光夷叹了一口气，将落在段久沉身上的目光转向了金色的床幔：“这样也好。总比忘记了孤王好。”
    “我还是不同意你把露露嫁到青恒国。”段久沉面无表情地说。
    “你以为孤王愿意吗！”段光夷猛烈地咳嗽起来，声音仿若枯木，段久沉此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面前这个人，自己恨了这么多年的父王，已经病入膏肓，虚弱到说话也不能大声了。
    “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你和露露能够出宫，能够活得幸福。至少不要像你母妃那样，一生到死都被我囚禁在宫中。我对不起她，我同样对不起你们，可是我不能对不起苍岐国的百姓。因为我是苍岐国的王，是他们的天。天若不塌，他们就还有希望。如果……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也不愿将露露远嫁他国……”这个男人终于在自己最爱的儿子面前，放下了尊卑，只作为一位父亲，而诉说着心中的苦涩。
    “不要指望我理解你。”段久沉打断了他，“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百姓，为了大义，倒是我目光短浅了。我不懂什么大义，我只能抓住眼前的幸福。”
    他已经因为自己的无能失去了母妃和师父，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远嫁他国。段久沉人生中三个最重要的女人却一个一个离他而去，这难道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么？
    回到止水殿，他发现段结露早就在那里等候了。
    “王兄，父王是要把我嫁到青恒国吗？”段结露白净的小脸微微泛红，估计是刚刚得知消息一路跑过来的。
    段久沉紧紧地抱住了她：“王兄不会让你嫁给不喜欢的人。”
    “王兄……露露知道，与西野的战争一触即发。父王也生病了，这是露露能为自己的国家唯一能做的一点事，所以王兄不用担心，露露在青恒国一定会过得很好……”她嘴上这么说着，泪水却不自觉地涌出，打湿了段久沉的衣领。
    段久沉抱得更紧了：“你忘记沈凌了吗？他可还在战场上，等着回来与你团聚啊！”
    “王兄……哇……”段结露之前全部的伪装在听见“沈凌”的名字之后尽数卸下，忽然大哭起来。
    她不想离开哥哥，更不想离开沈凌。
    一旁的浅浅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地握紧了拳头。
    等安慰好段结露并将她送走之后，浅浅走到了段久沉的面前。
    “怎么了？”段久沉抬头问道，“一脸不高兴的。苍岐国又没有毁灭。”
    “殿下，奴婢有个想法……”浅浅欲言又止。
    段久沉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立刻警觉起来：“你最好不要有什么舍己为人的想法。”
    “就让奴婢代替五公主嫁到青恒国吧！”浅浅大声说道。
    段久沉凝望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本殿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殿下不是也不忍心五公主嫁到青恒国吗？奴婢听说青恒国的王子人都很随和，奴婢应该也不会被亏待……”浅浅小声嗫嚅。
    段久沉伸手捏住了浅浅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让你嫁给一个你从来没见过、一点都不爱的人，让你与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你愿意？”
    浅浅略微使劲，挣脱了段久沉的手：“反正奴婢跟了殿下这么久，也算没有白白生在苍岐国。奴婢本来就没什么爱的人，嫁给谁都是一样。”
    窗外的鸟儿像不知世事一般鸣叫了两声，划破了这尴尬的宁静。夏日的暖风吹进殿内，扬起了浅浅鬓角的青丝。
    段久沉从未正视过面前这个姑娘，只是一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而已。
    浅浅出落得十分水灵，大大的眼睛宛如星辰，小巧的嘴巴好似樱桃，仔细一看，她比一般的女子长得好看得多。
    “你真的，不后悔吗？”段久沉皱着眉问。
    “这是微不足道的我力所能及的事。也是为殿下帮我报仇的报答吧。”浅浅说，“以后奴婢不在殿下身边，殿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段久沉低下了头。
    他不忍心露露嫁过去，又怎么会忍心浅浅嫁过去？
    这么多日的朝夕相处，他已经习惯了她的伺候。在钟离渊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他有什么心里话也只能告诉浅浅。
    浅浅是一个善良随和的姑娘，也是一个热心肠且喜欢打抱不平的姑娘。每当听见段久沉的埋怨，她总是会说：“居然敢惹我们殿下，等浅浅以后发达了，一定帮您教训他！”
    “再让本殿考虑考虑。”段久沉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他觉得浅浅与露露是平等的存在，即使露露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愿意因此而伤害另外一个女孩。相信露露知道这件事也不会同意的。
    “殿下，你还是太善良了。”浅浅开口，“这样善良只会让自己痛苦而已。”
    段久沉抬头，他不敢相信这句话是浅浅说出来的。
    “虽然您总是很刻意地与别人保持距离，但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殿下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奴婢找不到别的形容词了，殿下就将就着听吧。奴婢不知道您与钟离将军是什么关系，但您一定很依赖他吧？所以请您也多依赖我们一些吧，不要再一个人背负一切了。会很累很痛苦的。”
    段久沉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
    “就这么决定了。就由我代替五公主嫁去青恒国吧。”浅浅的语气明显是不想让段久沉再过多考虑了。
    她和段久沉有时候很像，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绝对不会改变。
    “奴婢以后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啦，奴婢要飞黄腾达啦，以后再有谁欺负殿下，惹殿下不高兴了，只要一封信，奴婢一定不远万里来帮殿下教训他！”浅浅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段久沉看着这样边笑边流泪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本殿答应你。”段久沉咬牙下定了决心。
    “嗯！”浅浅抹去了眼泪，笑着回答。
    下午，段久沉就把浅浅带去了金銮殿面见段光夷，段光夷虽然没说什么，但也并没有反对。言外之意就是默许了这件事。
    因为段结露几乎没有在国与国之间公开的场合露过面，所以就算有人伪装，也基本不会被发现。
    当然，一开始段结露是强烈反对的。有着所爱之人的她再清楚不过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有多么痛苦，可她也拗不过浅浅的坚持，只好点头答应。
    此事一经敲定，段光夷便立刻派使者前往青恒国商议。不出两天，使者便带回了五万兵力。
    “如果青恒国的人欺负你了，你一定要回来找本殿，爬都要爬回来！”段久沉抱着身穿火红嫁衣的浅浅说，“因为正值战乱，你的婚礼可能不会太隆重，抱歉。”
    “没关系。”浅浅也轻轻地抱了下段久沉，“殿下多保重。”
    段久沉在城墙上目送着青恒国的马车将浅浅接走，逐渐消失在天的尽头，心里一阵难过。
    当年目送钟离渊，他知道他还会回来；可这次他深切地知道，马车中那个美丽活泼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对不起。”他深深地锤了一下城墙的边沿。
    无论经历过多少次，他还是无法承受这种离别。
    “那个叫浅浅的宫女，已经被接走了吗？”段光夷躺在床上问道。
    “是啊，身为‘父王’，您也不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段久沉毫不客气地讽刺。
    “她若被亏待，可以随时回到苍岐。”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她那种性格，就算被欺负都不会说的。”段久沉翻了个白眼就离开了，他不想再在这个药草味浓重的宫殿多呆一秒。
    从今以后，段结露不能再以公主身份自居，而是要成为一个寻常百姓。
    为了避免宫中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段久沉不得已只能将她送到叶府，与叶扬一起生活。
    “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叶扬翻着白眼抱怨，却还是令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段结露住。

    作者闲话：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