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向阳(五)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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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的晚上,赵云鹏如约来见了向阳,带着他去了一家小旅馆。
    一路上,赵云鹏都没怎么说话,整张脸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似的,没有任何表情。向阳不断地找新话题,赵云鹏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沉闷的气氛从车里蔓延到了车外,一直到了旅馆的小房间里。
    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五六个烟头,那一丝丝的灰烟,入侵了房间的每个角落,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面结满了吸烟人的愁绪。
    向阳洗完了澡,枕在赵云鹏身边,灯光下,清晰可见男人那银丝般的白发,还有眼角的细纹。
    向阳以前从未真正觉得赵云鹏很老,他只觉得赵云鹏真的比自己大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赵云鹏已经老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不能相爱。向阳天真地以为,爱情可以战胜所有的困难,就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那样。
    但直到此时,向阳才忽地发觉,赵云鹏似乎真的已经老了,他们的年龄差也似乎真的有点太大了,大到很多时候,向阳都感觉自己无法理解赵云鹏,无法触碰到他的心。
    “球球爸爸,你在烦恼什么呢?可以告诉我吗?”
    向阳问,他想要为自己爱的这个男人做些什么,而不想做一个无能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陷入烦恼之中无法自拔。
    童话故事里,美好的结局总是王子战胜了恶人,救出了公主。但自己并不是公主。自己现在也快要二十了,已经算得上是一个男人了,自己也可以为赵云鹏做些什么,替他分担他的苦难。
    或许,童话故事并不总是要以王子拯救公主作为结局呢?如果公主换成了王子,那么最后的结局,可不可以是王子同王子一起战胜了困难,携手走出了困境呢?
    可是,向阳既不是公主,也不是王子,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而赵云鹏也只是他爱着的,也碰巧爱着他的另一个普通人。
    赵云鹏抽完了一支烟,又换上了另一只,一边抽着,一边默着,那香烟缓缓漂浮,模糊了向阳的眼,也模糊了室内的光。
    “为什么不说话呢?球球爸爸?”向阳又问,赵云鹏这样的状态让他很不安。
    赵云鹏仍旧没有回答向阳,只是摇头。
    “阳阳,今晚我们不做别的了,你自己睡吧。”他道。
    “那你呢,球球爸爸,你多久睡?”向阳问。
    “我再想一会儿,你先睡吧。”
    向阳还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能像一只乖顺的小绵羊一般,听赵云鹏这个牧羊人的话,以免他不会忽然丢下自己不管。
    “我可以听歌吗,球球爸爸?”向阳问,他无法帮助赵云鹏解决烦恼,但他至少还有办法可以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安。
    “你听吧。”赵云鹏道,当他看见向阳从书包里拿出了随身听时,他脑子里仿佛有根线忽然弹了一下。
    “放外音吧。”他道。
    “哦,好。”
    沉重的琴音缓缓响起,融进了整个房间的迷烟之中。低沉的电子乐与鼓声似乎被那烟雾和暗光影响了,听起来有些迷幻。那本来富有感情的乐曲声似乎也被扭曲了,变得更加哀伤,斗争和希望的意味却少了很多。
    “这是日本人唱的吧?”赵云鹏问,他本是不喜欢这些流行乐的,更别提还是连歌词都听不懂的外文歌了。但此时的他却被这首歌吸引住了。
    “嗯。”向阳点了点头。
    “歌词是什么意思?”赵云鹏又问。
    向阳便将歌词的中文意思直接念给了他听。
    “如果说值得相信的,已经一无所有。”
    “如果说在那里,剩下的只有绝望。”
    “请倾听我祈祷,在这个充满了,折翼天使的时代。”
    听着他念歌词,赵云鹏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完全是新鲜感,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指引着自己前进,去往某个未知的地方。
    “背的挺熟的。”赵云鹏笑了笑道,看见那笑,向阳也跟着笑了。
    “唱这首歌的人叫滨崎步,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他道。
    “为什么喜欢?”赵云鹏又问。
    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里面是一棵棵青草,在青草之间是一条河流。那河流似乎流了出来,让小房间里充满了温暖的水汽与青草的香气,使那歌声也复活了,成了那空气中飘荡着的一缕纯净,净化了那弥漫的烟雾。
    “我觉得她的歌手能唤起我的共鸣,让我感觉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我听其他歌手的歌也有初听时觉得特别好听的,但听到后面却觉得没有味道了,好像里面缺少了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但听她的歌,我却能感觉到在那歌里面有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我能够一直听下去。”
    他本以为赵云鹏也会对自己的这段内心独白产生共鸣,但男人吸了最后一口烟,掐灭了烟头,道:“你果然是学中文的。”
    周围忽然安静了几秒,似乎是生锈的齿轮正在缓缓转动。
    “讨厌,球球爸爸!”向阳终于明白了他是在说什么,又羞又恼,又有一点小开心,在那说笑声中,他心里的阴霾也散去了。赵云鹏大笑了几声,轻轻揉了揉向阳的头发。他感觉心里像是生出了许多个绿色的小嫩芽,它们扎根在自己的心底,令自己心原的土壤也变得肥沃柔软了。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都久久没睡,到了后面,向阳已不记得是谁先睡着了,又是谁关掉了随身听。
    那小河还在缓缓流动着,流进了向阳的梦乡里,让那空白的土地上也长出了青草,开满了鲜花,飞过了一只一只的小蝴蝶。
    在放假前又见了赵云鹏一次,这令向阳很满足,就好像在约定好的奖励之外,又得到了一份额外的奖赏一样。但人心总是贪婪的,有了第一次,便会想要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又是第三次,第四次……无关乎那个东西是什么,只要那是人想要得到的。
    临别时,向阳问赵云鹏等自己放假回来后,是不是又可以和他见一面,他想起之前他便说过这件事。
    但赵云鹏却只说到时候再说,没有再给他之前那样的答案。向阳听后,又有点不开心了。
    “那好吧……”向阳道,眼皮微微低垂着。赵云鹏早料到会有这出,又从口袋里拿出了张小纸条,递给了向阳。
    “放假的时候就写信联系,你寄到这个地方就行。”
    向阳的表情果然又明朗了,笑着展开了那张纸条。
    “汇民路138号,这是你家的地址吗?”他问。
    “不是,你直接寄我家会被我妻子发现,以后就用这个地址。”
    向阳高兴地点了点头,说自己一定每天都给他写封信。他那天真的笑容,正是赵云鹏最乐意看到的,能够让那笑容永远留在他的脸上,自己多想一些办法也是值得的。
    他拍了拍向阳的肩膀,道:“阳阳,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球球爸爸!”
    向阳紧紧握着那张纸条,像是它便是这个新年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向阳回到家后,便每天都通过写信与赵云鹏保持联系,他总是在一大早,在邮差前来投信的时候就把自己昨天写的信交给他,然后又从邮差手里接过了赵云鹏的回信,这样的通信几乎从未断过。
    向阳喜欢将每天发生的事情,自己的感悟,统统写进信里。家里今天来了哪些亲戚,他妈妈又怎么唠叨了他,他今天又得到了多少压岁钱……每一封信里都至少有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有时候还是多张。
    有时候,他也会给赵云鹏写一首自己创作的诗:
    今天
    紫阳花开了
    渡鸦飞过了窗
    是它的羽毛
    小时候
    外婆告诉我
    星星总是呵呵笑
    我看见
    小船从月里来
    载满紫阳花
    到梦里去
    你的,我的,
    他的……
    向阳明白赵云鹏很多时候都不能明白他写的诗是个什么意思,因为很多时候赵云鹏给自己的来信里回复都是“可以”,“很美”,“还不错”之类简单的话,像是在搪塞自己似的,向阳抚摸着那信上的文字,既觉得有些无奈,心里又满是甜蜜。
    赵云鹏给他的来信,内容则多是问他今天有没有听妈妈的话,嘱咐他也长大了,该学着帮家里分担一些事了,比如做些家务什么的。向阳不喜欢做家务,他自己的房间每天都乱得一团糟,为此还成天被他妈妈骂,更别提帮家里人做家务了。可他不敢这样直接告诉赵云鹏,他便在信里告诉他自己家里是有保姆的,不需要他做家务。最后不用说自然会被赵云鹏来信批评,向阳对着信吐了吐手头,知道他不是真的讨厌自己。
    他们之间就这样一封又一封的保持着联络,每天早晨都成了向阳最期待的时刻,他连懒觉都不睡了,一旦到点了,便准时拿着信封出门,又拿着新的信封回来。
    他这样的变化,自然是被他的妈妈李丽萍看在眼里的,儿子这样频繁地寄信收信,再加上他又刚好处在大学这样一个敏感的阶段,当妈妈的她自然便联想到了儿子感情方面的事情。
    她便趁着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问向阳:“儿子,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饭桌上的菜冒着氤氲的热气,向阳正拿着筷子的手停住了。
    “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向阳道,努力让语气保持平和,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就是问问,你以为你每天懒觉都不睡了,大清早的就跑去收信,这些你妈我都没看见呢。”李丽萍带着笑意道,像是庆幸自己的精明,早早地便一眼看出了儿子的不对劲,揪住了他的小辫子。
    “你老实告诉我,谈没有?妈妈不反对大学谈恋爱,你老实说就是。”
    李丽萍担心自己给了儿子压力,让她不好意思承认,还特地加了后面一句话,以为儿子这下总该放心将情况告诉自己了。
    有一个红色的小球在饭桌旁跳动着,操纵着它的是一个全身紫色衣裳的小丑。他让那小球在自己的手心与地面来回跳动,在房间里发出沉重的响声,又张开了那血红色的唇,露出了白得骇人的牙齿,狰狞地笑着。那红色的小球不是完美的圆,而是底部略往外突的,像是生出了一根尖刺,并且每弹跳一次,那底部便突得越厉害,像是要即将变成一把匕首。
    向阳的心在跟着那小球的节奏跳动着,眼睛盯着桌上的碗。
    “谈了。”他道,仍旧没有看妈妈,喝着碗里的汤,汤忽然变得好咸。
    李丽萍笑出了声,她感觉自己已经将儿子埋在地底下的所有秘密都给揪了出来。带着一股胜利者的喜悦,她又问向阳:“学妹还是学姐?一个学校的?”
    “学姐。”向阳依然面色平静地道。但李丽萍的语气可变了,就像是儿子给了她一个惊喜,但她拆开后才发现,那惊喜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甚至让自己有些厌恶。
    “学姐?大你多少?我可告诉你啊,大一岁还行,两岁就免了。”
    她的话就像是刺破了黎明的那一颗子弹,将本该被封锁住的黑暗与喧嚣全部都释放了出来,挤满了这个屋子,这张餐桌,挤满了人的心,将怀疑与反抗全部都从向阳的心里挤了出来。
    ”我谈多大的要你管吗,你没有权利来管我。“向阳像是一个小刺猬一般盯着自己的妈妈。他的反应让李丽萍诧异了,她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怎么就招来了儿子这么个态度。
    “儿子,怎么说话呢,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李丽萍道。
    她感觉自己做妈妈的权威正在受到儿子的挑衅。
    “你管的太宽了,我不喜欢。”
    那小丑哈哈大笑,无数蝙蝠从他深不见底的喉咙里飞了出来,在嘻嘻地笑着。
    “我想做什么都有自己的分寸,用不着你管。”
    李丽萍还是一头雾水,她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孩子是在为什么而生气。但是像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她知道这可能还是因为儿子的心思太敏感了,自己跟他吵起来,只会让他更加激动,因此她只好将心中的怒气忍住道:“算了,吃饭吧,不说这个了,你自己谈恋爱多注意着点,别叫人骗了。”
    小丑仍在尖声笑着,用他那粗哑的嗓子,发出一声又一声狂笑,等待着下一出好戏。那红球还在沉沉地跳动着。
    “啪”的一声,向阳将筷子摔在了桌子上,丢下一句“我不吃了”,便回到了自己房间,“嘭”的将门重重关上了。声响响彻了整个房间,像是弥漫在战场之上的硝烟。
    确实,这个家就是一个战场,只是它没有胜利者,只有失败者。
    小丑还在笑,他在守着这位母亲,快乐地看着她。
    “啪”的一声,李丽萍也将筷子重重摔在了桌子上,坐在了沙发上,头发已经完全凌乱了。
    小丑终于走了,玩弄着那个小红球,嬉笑着走了,那红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黑,变轻了。
    李丽萍后来又单独找向阳谈了谈,虽然母子俩并未达成共识,向阳对她仍是爱理不理的,但李丽萍这个当妈的知道儿子就这副德性,也不跟他多计较。
    母子俩算是达成了妥协,直到第二天,向阳又收到了赵云鹏的来信后,心情才似乎又变好了,主动跟李丽萍说起了话。这弄得李丽萍心里还难过了一会儿,心想自己这当妈的还比不上一个学姐了。
    那之后没几天,赵云鹏便收到了向阳一封新的来信。
    信里面讲述了他与自己妈妈吵架的事情。
    “我真的好难过,我妈妈不理解我,我也无法理解她,孝顺她,我发现自己越长大,越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球球爸爸,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好迷茫,我觉得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活的也越来越迷糊了。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你是不是有一天会不再喜欢我了?”
    在信的末尾,他没有再写诗,而是附上了一首滨崎步的歌词:
    “为什么哭
    为什么迷惑
    为什么裹足不前
    请告诉我,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要做小孩子到什么时候?
    ……”
    “球球爸爸,我爱你,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孤独了,谢谢你,球球爸爸。”
    赵云鹏坐在书桌前,看着那封信,陷入了沉思之中。信里面有几个字的墨被晕开了。他仿佛透过那封信,看见了少年一边流泪一边写信的模样。
    以往他收到向阳的信后,都是看完了直接扔进垃圾桶里。只有这一封信,他最后将他夹在了一本书里,放在了他妻子不会去触碰的书架的最高层。
    春节后的第四天,是向阳邻居家的哥哥郑浩结婚的日子。向阳家和郑浩家关系一直很好,当初李丽萍独自带着向阳在这座城市里安家,没少受郑家的帮助,向阳同郑浩也是从小时候起便在一起的朋友了。
    如今,儿时的玩伴转眼间已经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时光流逝的速度令向阳心里也升起了一股惆怅。他看着穿着黑色西装的郑浩牵着新娘子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穿过了花朵围城的大门,踏入了红毯,走上了庄严的舞台,半跪在双方父母面前,耳旁是宾客们雷鸣般的掌声,彩带花瓣飘飞,让整个婚礼现场仿佛成了一个梦境,向阳的思绪也如同那空中纷飞的彩带花瓣一样,飘到了遥远的未来。
    若干年后,自己会是怎样的呢?也会跟一个女人结婚吗?
    在没遇见赵云鹏之前,他不害怕跟女人结婚,因为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就是个同性恋,他有时候甚至还会想跟女人结婚。
    但是,他遇见了赵云鹏,一切便都变了。
    他想起了赵云鹏,一种发自于心灵深处的恐惧和无力感便如同岩浆喷发一般窜上了他的心头。
    他和赵云鹏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确切地说,他们之间真的有未来吗?
    他并不真的就是一个幼稚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身处于什么样的处境中。
    他知道,所谓的未来,他大概是没有的。
    即使他很想告诉自己要乐观一点,坚强一点,自信一点,可那阴影的铁壁就在他身后,不论他怎么骗自己,让自己不要回头看,他都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可走的。
    退路?未来?谁给他呢?这个社会吗?
    开玩笑。
    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放过自己,这个社会又岂会放过他们?
    这么想来,他就觉得那些彩带,花瓣真的都好轻啊,它们就一直那样飘啊飘,仿佛永远不会落下似的。
    那欢快的喜乐也好哀伤啊,那是他们正常人的喜乐,却是他们这异类的哀乐。
    耳旁忽然传来了哭声,向阳转过头,看见李丽萍不知何时,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全部被憋在了眼眶里打转。
    她那双湿润了的眼睛注视着台上的新人,她自己,则在被自己的儿子注视着。
    向阳明白她是在为什么而哭,他忽然后悔自己居然明白了。
    婚礼结束后,郑浩和他妈妈一起来到了向阳母亲身边。郑浩的妈妈握着自己好姐妹的手,安慰了她一会儿,又笑着对向阳道:“阳阳啊,你看,你妈今天差点就哭了,你知道她是为什么而哭吗?”
    向阳听见她这句话,感觉她就像是在质问自己似的,那笑容似乎也化成了皮鞭,在抽打拷问着自己。
    女人见向阳没说话,以为是他还不懂,便又道:“你妈妈是也盼着你早点给她找个温柔孝顺的儿媳妇,然后让她早点生个大胖孙子让她抱呢!”
    身旁的人都笑了,李丽萍用纸巾擦干了眼角的泪,微笑着轻轻拍了一下郑浩妈妈的手。向阳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勉强地笑了笑。
    “阳阳啊,你妈妈一个人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当年她吃了多少苦,阿姨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妈妈,争取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让你妈妈可以好好享清福,这是你的责任,是你的义务,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明白吗!
    向阳感觉自己正在穿过一道又一道罗生门,每一扇门都在用那句话反复拷问他的心。
    在那一道又一道门后,藏着的是一扇冰冷的墙,上面挂着镣铐枷锁。它们在呼唤着他,它们在哀嚎:来吧,你这罪人,快来,快来!赎你的罪,偿你的债,这是你的宿命,是你避无可避的终局!”
    那天晚上,向阳哭着将赵云鹏写给自己的信统统撕了个干净,那碎片散落在床上,就像是陨落于沙漠之中的星星,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光芒,失去了自己的意义。
    向阳抱着枕头,掩面痛苦着。
    他忽然好恨,恨赵云鹏,恨自己,恨这世间的一切。
    他为什么会是个人呢?他为什么不可以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永远都可以遵循着固定的模式工作生活,永远都不用感到疲倦,不用被七情六欲所折磨。
    他为什么会想要这么多?哪怕他再自私一点,哪怕他再无情一点,那不也很好吗?那样,自己或许便可以少点痛苦,少点烦恼了。
    窗外,呼啸的冷风忽然停止了,一切都静了,一切都死了,灯光是死的,黑夜是死的,整个城市都是死的。只有自己这个可怜虫,还要饱受折磨地活着。被他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一切玩弄着,蹂躏着,折磨着,永远做那生存夹缝里的一只渺小的虫子,永远无法得到真正的解脱。
    谁来救他?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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