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生牛犊不怕虎 ,江湖纷乱无止休  争渡惊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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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到赵小姐房中,她果然睡不着。一则是有择席之癖,二则徽州虽在武夷山北方,却没有武夷山凉爽,她睡席子都觉得热,后背止不住出汗,又有些蚊子,愈加难眠。
    年年因此给她打扇子,那蜀丝团扇扇起来凉风阵阵,赵潇湘见她扇久了怕她手酸,因此拿过扇子坐起来道:“反正我也睡不着,我自己扇吧,你先去睡,也不用守着我了。”
    “赵小姐若是睡不着,年年就在这伺候着。若是小姐你睡得不好,明日少主也要忧心。年年不困,小姐安心睡着吧!”
    赵潇湘觉得都是人,自己睡不着何苦牵累丫鬟,因此拉着年年坐到竹席上,一边给她打扇子道:“你很怕你们少主吗?”
    “少主待人宽厚,我怎么会怕呢?只是我不想少主挂心罢了。”年年道。
    “你对你们少主真是上心。”赵潇湘说者无意,年年听者有心,低头道:“我七岁流落街头,是少主心善慈悲,将我带回西亭山庄。十年来我衣食无忧,也没有做过重活。少主人很好,见我向学勤快,请了师傅教我写字。有时需要宴客,少主不去外面请歌姬,令人教我们几个大丫鬟吹拉弹唱,也学跳舞。少主还教我射箭,让我习武防身。整个徽州,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的少主了。”
    “这么说来你还比我大两岁。你们少主好是好,只是箭术我实在是不敢恭维。”她想起之前比试,卢肩吾输给了她。年年知晓少主脾性,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行事低调,因此不为少主解释。
    西亭山庄说大不大,知秋与赵潇湘也逛了两天。卢肩吾怕他们无聊,次日清晨唤他们起来,要带他们去摘莲蓬。赵潇湘和江开长在武夷山上,湖并不是没见过,莲蓬也不是没吃过,只是从来没自己划船去摘过,因此兴奋,而知秋是个从小天上撺满地跑的主儿,只要不让他在一个地方待着他就开心。当下四人起了个大早,虽是盛夏,早上湖边却有氤氲水气。
    这湖距西亭山庄也有约莫十里路,已是郊外了。周围皆是零零散散的徽式民房,也有渔民早起打鱼,湖边青草茂盛,有孩子在放牛。附近的田里农人已经开始劳作,鸡鸣狗吠,好一派生机。此处是西亭山庄的田产,他们收的租少,百姓都爱戴他们。
    湖上除了渔民收起昨天傍晚撒下的网,还有白鹭栖息,时而飞起。正所谓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盛景当如是。卢肩吾介绍道:“此湖也没有个正式的名字,当地人见白鹭在此栖息,都称它白鹭湖。湖不算大,也有几十顷,湖心也有几座小岛,可以登上赏玩。”
    当即找了两个筏子,形似小船,摇桨前行。江开与赵潇湘不会划船,知秋又有了炫耀的资本,他道:“我自小呢就在苗湖里游来游去,这划船对我来说简直小意思,还有什么爬树之类的,根本难不倒我。怎么着,某人不会吧?”
    “你会便会,还嘲讽别人一番,难不成只有你一人会么?卢少侠,我跟你一个筏子。某些人目中无人,到时候可别摔到湖里去爬不上来还要别人救你。”赵潇湘在卢肩吾筏子上架着小马扎坐着,江开无法只能和知秋一个筏子。筏子本就不是船,江开有些担心,问道:“你果真不会翻?”
    “你也不信我?那你可瞧好吧!”杜知秋率先划开,并且像是比赛似的,非要争个赢,江开险些没站稳,一想到造型不能乱,还是镇定的站好。卢肩吾倒是慢慢地摇桨,很是稳当,水波是一条完美的直线。而杜知秋简直像是在炫技,非要走出自认为飘逸潇洒的弧度。两只筏子分散冲入荷花丛里,莲蓬低垂着头等待人们摘取。赵潇湘摘得不亦乐乎,一手一个望筏子上摆。而杜知秋将摘下的莲蓬用荷花茎串起来,一根串六七个,满足的举起来对赵潇湘示威,喊道:“你看我有这么多。”
    “献宝似的当我没有么?”赵潇湘也学着他串起来举着。卢肩吾专心摘莲蓬,觉得他们两个斗嘴有意思,江开却一直拖着杜知秋道:“你别乱蹦等会儿筏子翻了!”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掉进湖里的江开就是安全使者。
    几人忙到中午,杜知秋忽然道:“你们有没有闻到菜香,好香啊!”
    “就你鼻子灵。”赵潇湘怼他。
    卢肩吾道:“是年年在做饭呢。”
    他们划到湖心小岛上去,年年已经在上面候着了。她架起了炉灶烧饭炒菜,都是家常小菜,一盘烧茄子,一盘炒南瓜,一盘空心菜,汤是新钓的鲫鱼汤,菜也都是农人种的菜。杜知秋赞不绝口,道:“我现在肯承认世上有比我娘和我来栀姐做饭更好吃的人了,那就是年年。”
    赵潇湘也觉得味道鲜美,同武夷山上不一样,她道:“卢少侠真是有福气。”
    年年在一旁伺候,并不多言,也不吃饭,江开问道:“你怎么不吃?”
    卢肩吾也对年年道:“在外头不在府里,你与我们同吃,不用讲那么多规矩。”年年这才在卢肩吾边上坐下吃饭。
    饭罢几人又去摘莲蓬,赵潇湘摘了荷花抓在手上,荷花的清香很好闻。而杜知秋却摘下荷叶给自己做帽子戴在头上,像个伙夫,引得赵潇湘又要笑他。回家时都在争谁的船快,夕阳橘色的红晕扑在水面上,远处农家炊烟袅袅,唯有李清照的一首词形容最为贴切: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卢肩吾见赵潇湘喜欢荷花,因此嘱咐年年制香粉。年年用荷花制成荷花香粉,装在胭脂盒里,给赵潇湘敷脸用。赵潇湘江湖女子,不爱描眉画颜,但年年殷勤,自己见是荷花香味,倒也不排斥。用久了果然肤质细腻,面色红润。她不由得赞叹道:“年年,你什么都会真是比我厉害,我看卢少主这样看中你,以后若是离不开你,卢老爷想来是有意将你配给卢少侠的。”
    本以为年年会羞红了脸躲开,年年的确脸红,只是她没有躲开,她笑道:“年年只是一个侍女,将来少主一定会娶妻。若是少主觉得我贴心,不拘由我做丫鬟还是做妾室,我这身份,是做不得正妻的。年年心中有数。只愿将来少主,能娶得他心中属意的人,恩爱白头。”
    “你虽是侍女,又何须看低自己?况且年年,你对你少主有意,若是他娶了别人,你就不伤心么?”赵潇湘有些惋惜。
    “为什么要伤心呢?每个人都有她的命,少主开心,我才开心。”年年很温顺,很体贴。赵潇湘却道:“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他的眼里心里便只能有我。莫说他娶别人却没有爱,他根本连娶都不能娶。若是感情要与旁人分,我宁可一点都不要。”
    年年笑道:“姑娘你出身好,又是两大门派之后,将来定然能嫁个好人家。那人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哪敢纳妾?姑娘你没有这等烦忧。”
    “姻缘之事,谁知道呢?”赵潇湘说罢叹息一声,不再装扮。
    西亭山庄的恬静生活在三个月后结束了。赵潇湘和江开必须回到武夷山去,而杜知秋也要去找林书,卢肩吾本是无事,只是突然有客来访,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来人是卢老爷的故交,与卢老爷年纪相仿却更显沧桑,他已经病重,心肺有碍,不过续命而已,临了来拜访,只为有事相求。他原有一个女儿,五岁时元宵节带出来看灯,被人贩子拐走,多年来杳无音信。自己虽还有其他儿女,但终是憾事。而今其余儿女成家,夫人早亡,儿女们早年也寻过,都已放弃,他而今没有牵挂,出来寻人,料想自己时日无多,这才求助西亭山庄。
    卢老爷与眼前人多年未见,故人有托如何不肯,因此派卢肩吾外出寻人。卢肩吾问道:“此事过去多年,不知令爱可有什么特殊印记,可以为证,不然人海茫茫,如何寻得到?寻到了又如何辨认?五岁毕竟年幼,恐怕没什么记忆了。”
    “并无胎记,若是有倒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久。”
    寻人之事陷入僵局,这无异于大海捞针。那人伤心垂泪道:“都怪我年轻时气盛,总瞧不起人,那时也做过许多蛮横之事。孩子出生之时,就有道士走过,说是我与孩子父母缘薄,要我多行善事,为孩子添福报。我那时若是听了就好了。谁知后来孩子果真被拐,我这才追悔莫及。多年来履行善事,就为了再见我孩儿一面。怎料都未再见,可见是上天罚我,若是赎罪,这么多年我做的善事,难道还未赎我年轻时的罪过吗?”他说着哽咽起来,痛哭流涕,又牵动伤病,咳嗽起来。
    卢肩吾命小厮请大夫,年年照顾他。一边派人寻找,赵潇湘和江开心有不忍,也来帮忙,修书一封暂不回武夷山。杜知秋虽然是个闲不住的,但也来出主意。
    但找了小半年未果,年年床前侍奉汤药殷勤。他思念成疾,加重病情,年年宽慰他,他仍想不开,终于在第二年元宵节时回光返照,那时年年和卢肩吾见他有所好转,怕他久待床榻与身有碍,带他去徽州城看灯。灯笼高挂,鞭炮声声,他老泪纵横,年年知他又想女儿了,随手摘下旁边一个灯笼递给他,道:“灯笼红红,今夜好梦。年年岁岁,团圆相逢。”
    他待要说话,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年年,就是这句话,这是老家的说法。那一年,他就是一手抱着年年,那时候年年还不叫年年,一手提着小灯笼对她说这句话。年年,就是年年,他终于从眼睛鼻子觉得年年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忽然昏倒过去,动弹不得,平静又突然地离开这个世界。
    年年吓坏了,卢肩吾忙来看视,没有了气息。他明白过来他今日精神好只不过是回光返照,可他并不知道是因为他认出了年年而没来得及相认,年年手上提着灯笼哭道:“我只是见他老人家精神变好了,拿灯笼想哄他开心,可他就这么走了。真是我的罪过。”
    “这也不干你的事,恐是思念郁结,何伯伯走了,奈何我们还没找到他女儿,不过看他走的时候这么开心,也算是解脱吧。”
    众人都没有察觉,连年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眼前何老的女儿。卢老爷料理后事,扶老友灵柩回乡。卢肩吾道:“不管怎样,我们也得找到他女儿,这样,也算对何伯伯有个交代。”
    当下众人都同意了,年年也要跟着去,她道:“这些日子照顾何伯,他又在我面前走了,我实在心有不忍,还是让我同去吧。少主一路上,也不能没有人照顾。”
    卢肩吾因此带着她,可是茫茫人海,要如何去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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