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阴森森的乌云笼罩了一天之后，容城总算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钟昱加班到晚上九点，从公司出来的时候被路灯下翩跹的金黄色雪粒晃了一下眼。
    容城靠北，每年冬天都来的早，一入冬就开始下雪，妄图掩盖这个城市的灰暗和杂乱。
    却又很快被践踏地更灰暗更杂乱。
    早上就觉得要下雪，钟昱索性车都没开过来，沿着街边走边寻摸着打辆车。不知道是因为下雪还是时间不对，每一辆从身边路过的车上都有人。
    走了没一会车没打着人倒是饿了。
    加班到现在晚饭都没吃。
    钟昱从路边唯一一家还开着的店要了一份炸排骨。
    就在排骨刚下锅的时候总算来了一辆空车。
    钟昱想了想，冲出租车摆了摆手。
    晚饭和出租不可得兼，取晚饭而舍出租者也。
    主要还是排骨的钱已经付过了。
    期间又看见好几辆空出租从身边擦过。等排骨拿到手，就又恢复到了那种打不着车的状态了。
    钟昱嘴角漫了一丝苦笑，提着袋子慢悠悠往回遛达。
    随遇而安这种事他最擅长不过了。
    像这种麻木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么过来了。
    因为没开车，钟昱转进了一条巷子。
    开车的时候隐约记得从这里穿过去应该能到小区后门，但至于两边是不是通的他就不知道了。
    巷子里没人打扫，雪已经积了挺厚一层，走起路来拖着一路嘎吱嘎吱的声音。
    雪面很平整，连流浪狗流浪猫的脚印都没有，他可能是除了天上飞的今晚唯一一个到这条巷子里的人。
    当然这个季节天上也没什么飞的。
    越走钟昱越觉得自己走错路了。巷子可能是对的，但不能保证还通着，因为越往里走路越是狭窄，还时不时冒出来破沙发破冰箱非法占道。
    如果这称得上是道的话。
    走到快要怀疑人生的时候钟昱终于看到了巷子尽头闪烁着的网吧的霓虹招牌。第一次觉得这网吧这么和蔼亲切。
    钟昱快走了两步，巷子里很静，只能听见他一路的嘎吱声，塑料袋的悉窣声，衣服摩擦的沙沙声。
    钟昱猛地停下脚步。
    还有一种不属于他的簌簌声。
    像雪脱落的声音。
    钟昱立即把身体调整到防备状态。人没动，却很快把周遭都打量了一圈。
    最后把视线定在一台旧沙发后面。
    刚才走的时候没在意，现在再一打量那边抱膝坐着的竟然是个人形。
    可能察觉到钟昱脚步的停滞，那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一双冰凌般的眼睛跟钟昱正对上，清亮的像路灯下纷飞的雪粒。
    还是个孩子啊。
    钟昱松了一口气。
    离家出走？钟昱回头看了看巷子尽头的网吧，第一次看见离家出走不去网吧不去游戏厅，下雪天在巷子里待着的。
    那个孩子腆着苍白的一张脸看着他，眼神在警惕和迟疑之间徘徊了好几次，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冲着他笑了笑，叫了声：“哥。”
    要不是百分百确定巷子里除了他俩确实没有别人了，钟昱才强忍着没往后看一眼。
    “大冷天的，你在这里干什么？”钟昱皱了皱眉。
    换作平时可能就一走了之了，可那人叫了他一声“哥”，让他忍不住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虽然那个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叫他哥了。
    “……迷路了。”
    迷在了一条两头都连接着大路的巷子里。
    “没钱了？”钟昱又问了一句。
    那小子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钟昱从钱包里掏了两张一百，想了想，又把手里的炸排骨一起递了过去。
    就当为了那声“哥”的开口费吧。
    最多再算上那双眼睛。
    那小子从角落里一跃而起，凑到身前钟昱才发现这人个子挺高的，之前蹲着看不出来，现在站起来看着得有一米八几。
    随人走动，右耳边一颗耳钉映着灯光闪了一下。
    一只正值中二期的小奶狗。鉴定完毕。
    小奶狗只把袋子接了过去，钱却没动，尝了一口排骨后笑了笑，眼角一颗小痣悦动了一下：“还挺好吃的。”
    本来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可以了，但钟昱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随口又问了一句：“你一会儿去哪？”
    “没地方去，”小奶狗腆着脸对他笑了笑，“要不哥，你好人做到底，收留我一晚吧。”
    招个小贼回家吗？钟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从巷子尽头的网吧里出来几个人，看样子是出来抽烟，猩红的火光一亮一亮的，有意无意地往巷子里窥探。
    小奶狗警惕地贴着墙根，把自己隐在黑暗里。
    “你认识他们？”钟昱看了看巷子尽头那些人，转头过来问。
    “……嗯，”小奶狗犹豫着点了点头，“我抢了他们的装备，几个人恼羞成怒就来网吧堵我。”
    怪不得这小子不在网吧里待着躲这呢，这是小学生约架啊。
    “算了，”钟昱叹了口气，“你跟我来吧。”
    “谢谢哥！”小奶狗从黑暗里跳出来，贴在钟昱身后跟着走。
    从巷子口出来的时候那几个嘴里叼着烟的把两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一直到目送两个人走出去好远才悻悻地散了。
    这小子说谎了。
    钟昱一眼就看了出来，那伙人的目光是戏谑调侃的，跟他所说的出来约架根本不是一回事。
    钟昱往后看了一眼，小奶狗手里抓着一小节排骨，嘴角沾着油，看见他回头冲他笑了笑，一双眼睛温润地弯起来。
    钟昱回过头来自顾自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的人。
    一开房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钟昱住着一套精装loft，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卧室书房。卫生有保洁阿姨一周两次上门打扫，还算干净得体。
    钟昱在玄关的橱子里找了半天才把当初超市买一赠一的那双拖鞋掏出来。
    他家里没来过什么人，那双拖鞋还用塑料绳连着没穿过。刚要把拖鞋递到身后，一抬头，那小子已经把鞋脱了光着脚在客厅里晃悠了。
    “哥，你一个人住吗？”那小子东瞅瞅西看看，光着一双脚从客厅走到阳台，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喏，拖鞋，”钟昱把拖鞋上的塑料绳扯开送过去，“穿上别着凉了。”
    “谢谢。”一双眼睛笑着弯下来。
    原本在巷子里光线昏暗，钟昱也没仔细打量，现在看起来，这小子脸色是苍白了些，可能是冻的，长的却挺讨人喜欢，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原本面部线条挺凌厉的，因为左眼角下一颗小痣，反倒显得温润起来，
    房间里温度不低，小奶狗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紧身体恤，之前一直蹲着没看出来，这小子虽然瘦，隐隐健壮的腰身还是可以看出来，站着看已经有超过一米八的身量，不知道还会不会长。
    “你要不先洗个澡，”钟昱约莫着人在巷子里待那么久估计冻够呛，直接带人上了二楼客卧，找了两件自己的衣服送过来，“都没穿过，你将就穿吧。”
    小奶狗把衣服接过来放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好闻的衣物柔顺剂味。
    “我做点吃的，你还吃吗？”钟昱问。
    “好啊。”小奶狗笑了笑。
    年轻人胃口真好，一份炸排骨到家一块没剩竟然还能吃得下。
    钟昱在冰箱里搜索了半天找了一包速冻饺子一捆挂面。饺子两个人吃应该不够，钟昱想了想又把饺子放回了冰箱里。
    等水烧开的期间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
    自己可能是疯了。
    也可能是太寂寞了。
    这种事换作平时他看都不会看一眼，能给二百块钱就算百年一遇了，而今天竟然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带到了家里来？
    可能是下雪把脑子冻住了。
    “哥。”
    身后传来声音把钟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那小奶狗穿着他的短裤T恤靠门站在，冲他身后指了指，“水开了。”
    “哦，”钟昱回头把面条下锅。
    “你叫什么啊？”钟昱一边搅着面条一边问。
    “安易，平安的安，容易的易。”
    钟昱点点头，人跟名字倒是挺搭的。
    “躲巷子里干嘛呢？”钟昱又问了一遍，没等人开口又补一句：“再说迷路了或什么抢装备被堵了我就把你扔出去，那几个人根本不认识你。”
    “哥你挺厉害的，这都看出来了，”安易倒是不恼，笑嘻嘻地回答：“真有人在堵我，不过不是那伙人。”
    “你妈堵你回家写作业吧？”钟昱笑了笑。
    “我没妈。”安易说。
    钟昱愣了愣。
    “哥，面也开了。”安易指着锅。
    做饭的不上心，吃饭的倒是对锅里的东西关心地很。
    钟昱关了火把面出来，又扔了几片菜叶子进去过水，最后点了几滴香油扔了几颗虾仁进去。把碗往后一递。
    人早就没了。
    钟昱叹了口气，端着两个碗出来，安易坐在餐桌上腆着脸笑着。
    把面条接过去安易先尝了一小口，觉得味道不错之后，把脸埋下去狼吞虎咽。
    “你慢点，”钟昱有点无奈。
    本来觉得已经这人已经吃了一份排骨了，面条就下了两碗，没想到人看着不大，饭量倒是不小。
    “哥你做的挺好吃的。”安易抬起头来笑了笑，听话地把速度放下来。
    “冰箱里还有份饺子，不够再给你下。”钟昱说。
    “够了。”安易笑笑。
    “你多大了？”钟昱拨了拨菜叶子吃了口面条。
    “周岁十九，虚一岁二十，”安易盯着钟昱的碗，“你不吃青菜啊？”
    “嗯？”钟昱看了看被自己拨出来的菜叶子。
    倒不是不喜欢吃，只是不喜欢混着一起吃。
    安易一筷子过来把钟昱碗里的菜夹回自己碗里，“我喜欢吃，我帮你吃了吧。”
    “……”
    钟昱愣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人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哥，你是老师啊？”安易边吃边问。
    “啊？”钟昱愣了愣，“不是。”
    “那你有那么多书？”安易回头看了看客厅的书架。
    钟昱凿了一面墙用来装书，乍看上去倒是很壮观。
    大概在这小子的认知里书多的就是老师吧。
    “我是工程师，”钟昱解释，“那些书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想了想又补充，“也有几本专业的书。”
    “哥，你好厉害啊。”安易由衷赞叹，
    等两个人吃完安易把两个碗摞一块往厨房走。
    “我来吧。”钟昱伸手去接。
    哪有让人第一次来就干活的道理。
    安易身手矫捷地侧身躲开，闪进了厨房：“我二哥说了，做饭的人不洗碗。”
    钟昱看着撅着屁股洗碗的小奶狗，无声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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