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端仪岭云 第二章 公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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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斩在端仪岭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追溯到先祖时期,端仪岭曾是各城邦流放犯人之地,罪乱层出不穷,众多犯下过错的人武艺在身,逍遥法外,很难被捉拿归案。
为避免更多的人再受其害,便将那在逃犯人的亲人(或亲近的人)逐一进行斩首,以吸引在逃犯人出面。而即使不出面,在逃犯人也会因为想见亲近的人最后一面,而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到时,只要将附近做好埋伏,便可以很顺利完成抓捕。
这在大多数人看来其实非常残忍,而且很不人道,利用的是犯人的良知和情感,以及更多无辜人的生命,在端仪岭已经很久没有执行了。
但在事关紧要的此时,却不失为一个快法。
岭主考虑良久,“可有何人选的提议?”
这可是斩锦宗,不是斩其他人,但凡斩错了岭民们很难安顿。
很多人默不作声。
“上儿,你觉得呢?”岭主见锦上不吱声,过会儿又想了想,“但凡你透露出锦二小姐的下落,本尊可以从轻……”
“公斩吧”,锦上道,“上儿若但凡知情,断不可能让私奔之事发生”。
“但是斩谁……?”岭主始终拿不定注意。能吸引锦二小姐露面的,都必然大有来头,万一像锦上所言,锦二小姐并非私奔,而是被人抓走了又或者有其他隐情,岭主会觉得遗憾,甚至对某些人还会痛心。
锦上看出了岭主的心思,“您说斩谁就斩谁”,他说道,“既然是为了两城的联姻着想,就算是死又能怎样?被斩之人也死得其所”,言外之意斩谁都不用犹豫。
但岭主很犹豫。
明明听到了锦上这番话应该更加安心,却也仅仅激起了一身寒意。
“不如就先斩这个丫头?”荣河试探着说道,“贴身丫头没好好看住她的主子是失职,无论如何该斩,而如果锦二小姐真与人私奔,这丫头帮助了她,她不会看着这丫头死吧?”
“河儿说得在理”,岭主一听,当即就觉得荣河很得他的心意。本来在刚刚荣河提出公斩时,岭主曾一度怀疑荣河有一定的私人成分在里面,可谁料,针对锦宗人的大好机会,荣河却仅仅提了一个丫头,而且提得是有理有据。
“那么第二日,就斩她的奶娘?”荣河又试探性地说道,“锦二小姐与下等人私奔,定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私奔之前必有相爱,难道奶娘能不曾察觉?”
大殿内其他人,“是是是……她确实应该察觉……”
荣河在一片支持声中说道,“就只是……锦二小姐的奶娘也曾经是锦上小时候的奶娘……”
很多人把目光对准锦上。
锦上,“……”
他能有什么想法呢?
他虽然并不相信私奔,但锦二小姐不想联姻,是在他意料之中,太平城崇尚暴力,从先祖时期起就相传人人都是莽夫,万一锦二小姐是单方面的想要逃婚……??公斩倒是个不错的手段,能引其露面,又非常快捷。
这是为两城的联姻着想,也是为岭城的颜面着想,就算是让他死他也愿意,又何况牺牲一个奶娘?
荣河见锦上半天没说话,“河儿知道,锦上对河儿有意见,但是河儿真不想过去的误会影响我们曾经亲如手足的关系,但也实在不想看到叔父为锦二小姐私奔一事陷入难堪,没法向太平城人交代。河儿道此般提议,也是为叔父、为岭城着想……”
“本尊了解”,岭主的脸上有许多动容,“本尊知道河儿的苦心”。
“那么第三日,依河儿以为,就该斩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很多人闻言一惊。
有血缘关系?
不就指的是锦上,或锦上的哥哥锦落吗?
锦尊王夫人已死,难不成还能斩到锦尊王头上?端仪岭锦宗势力之首,连岭主见到锦尊王都得忌让三分。
只听荣河慢慢分析,“因为在第一日、第二日,倘若锦二小姐都未曾出现,就等于摆明了亲近的下人不能够成为锦二小姐非常心痛的理由,再斩此类的也就白斩,浪费时间又多伤无辜,锦二小姐还是不会露面,倒不如……”
荣河未多说下去,但岭主已经很明白他的建议,并觉得,确实有理。锦上和锦落两个人,一个是锦宗人的未来,将来非常有机会继承岭主之位的人选,另一个在宫外,又常年累月地跟锦二小姐生活在一起,锦二小姐就算再不管不顾,也不能看着他们死吧?
但是斩谁……岭主非常犹豫。
锦上不用说,自幼在岭主身边十二年!就算论情分,岭主也舍不得拿他下手。
锦落呢,又是一个非常受岭民拥护的公子,创造了端仪岭历史颜值的最高巅峰。曾经有异乡游子冒死在各城邦历险,就曾在游记中一再提到过锦落,“天下间两大美男,一个可融化冰雪,一个可侵略人心……”这其中‘侵略人心’指的就是锦落。
而在两年前,传闻有人见过天下间失散已久的生死簿碎页,上面有锦落的死期,又是在今年当月。这件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岭主也从岭民们一阵又一阵的担忧声中看到了锦落作为岭民们值得骄傲的一个寄托,是有多么大的影响力。若在这时候斩他,怕是很难让岭民们接受。而岭城十诫,第六条便是迷信,若在这时候斩他,岂不是……验证了生死簿的迷信是真?这对于岭主来说也很难接受。更别说锦落还能文能武,格外受岭主赏识……
只见岭主反复在那犹豫、犹豫、又纠结,就纠结上面那几个想法,想着太平城联姻使团顶多三日即将抵达,联姻女子却与下等人跑了,他将有何脸面去面对太平城人?去面对他们的嘲笑吗?还是……端仪岭这个放逐之城发生这样的事就理应如此?让他们从中理解?
“斩锦落吧”,岭主微微冒出一句,而后他疲惫地对下面挥挥手,“散了吧、都回去吧……”
公子们,“是!”
锦上在齐声之中说道,“可否让上儿将这个丫头带回宫?”
“为何?!!”岭主就不能理解了,现在是要斩他的哥哥,他不关心他哥哥死活,一张口却是要把这丫头带走?他莫不是真要救下这个丫头?还是真有什么把柄?
锦上道,“这丫头明日即将执行公斩,像现在这般血肉模糊,如何引锦柔姐出面?怕是锦柔姐也知道她时日不多……况且,段修要调查上儿,想必也是从今夜开始,他调查一人也是调查,调查两人也是调查,上儿不会让她死在自己寝宫里,反而是放在其他地方,上儿会不放心,万一她死了,上儿就说不清了……”
岭主朝下面挥挥手,意思让锦上闭嘴,他实在受不了这个人如此没有温度,哪怕他的话可能是出自一些道理。
同时对身边左右护使说道,“依了他”。
“哎呀呀……锦公子,您竟把杏儿丫头给救下来了?”掌事一跛一跛地从南宫锦苑里迎出来,对见到杏儿丫头颇为意外,激动得不得了。
掌事是一个年迈的老头,大概有六十多岁,曾经在锦尊王手下做事,后来锦上被送入宫中,他就跟过来照顾锦上了,多年来一直久居宫中,上一次见到这杏儿丫头还刚满月,一晃儿整整十二年过去了。
“长得真俊”,掌事用湿毛巾蹭着杏儿血肉模糊的脸,同时也止不住地落泪,“叫爷爷……”
“爷爷”,杏儿很微弱地说道。
“乖”,掌事悄悄擦泪,“你父亲啊,以前是老夫的干儿子,老夫从襁褓里看着他,一直到娶媳妇,做何事都要问老夫的意见,依赖得不得了!现如今,喏?闺女都这么大了……”
锦上低垂着眼皮,路过时用余光看了他们一眼,径直往寝宫浴殿行走,“掌事!”
“唉唉……!”掌事很及时地答道,一边偷偷告诉丫头,“等爷爷一会儿啊,爷爷马上就来给你弄饭吃”。
“为何这么慢?”锦上解着衣襟说道,“没看见本宫一身血腥?”
“唉唉唉……”掌事一看这锦上浑身上下也没有血,心想可能是味道,“锦公子啊,今天真谢谢您,多亏您救下杏儿丫头,否则她万一有个好歹,老夫可真没脸跟他爹娘交代……”掌事边唠叨着边给锦上添香料、撒花瓣。
锦上也不理,就在屏风后面脱衣,到最后脱完了,都浸泡在温泉池里了,听掌事还在那没玩没了的,“老夫真没想到啊,您竟把她给救下来了,杏儿丫头,摊上这么大的事儿!老夫都以为她不在了……您大可不必这么做,可是您还是救了……”
“她一个将死之人,谁知道她会胡说八道些什么!”锦上很突然的说道。
掌事的心一下凉了下来,原来锦上是怕她连累到自己,“可是您没犯错,您怕她说什么?”掌事对锦上问道。
“可是她说锦柔姐与下等人私奔,你信吗?”
“这……”掌事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锦上不信。
岭城十诫,屈尊当首,锦上怎么能相信上等人会瞧上下等人呢?更别说与下等人私奔。
可掌事是个有感情的人。
他觉得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呢?
“出去!”锦上道。
“唉唉唉……”掌事哈腰低着头,一跛一跛地退了出去。
“这丫头明明求救的就是锦落,这么明显,你为何不说?”段修一身正气地跑来温泉池边问道。他是岭主派来调查锦上的公子,亦是这端仪宫中最受岭主器重的公子,相貌端正,武功出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
他不明白,锦上长年间久居宫中,基本不与外界接触。而锦上的哥哥锦落,则常年在宫外和锦二小姐在一起,这丫头就算求救也不可能求救到锦上头上,只可能求救的是锦落,把‘锦公子’听错了,可锦上为何不说?
锦上背对着他泡在温泉池里,“那你呢?你为何不说?”
“本宫不说那是……”段修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出口,“本宫也不想见锦落死啊”。
“就是啊,你们都不希望锦落死,这不正合你们的意吗?”锦上背对着他说道,“而且,你看叔父不是也没说?连你都能想的到是锦落,为何叔父就想不到呢?锦落身为锦宗护卫统领,他从中协助不是更方便?”
“你在怪叔父?”段修一时间有些吃惊。
锦上道,“别瞎说”。
“你……!”段修怎么听锦上这话都像在防着他,一时间非常生气,他拎起锦上的胳膊,“你以为本宫会向叔父告状???”
锦上被拎得一惊,回身之际瞥了眼段修的手,“出去!”锦上很轻促地说道,见段修还保持着动作盯着他,“掌事!”
“唉唉唉……”掌事的声音从廊道立柱间传来。
段修这才渐渐收手。
掌事一跛一跛地过来,对锦上道,“公子,您有何吩咐?”
锦上自是不能说让他来防着段修的,便随便一想说道,“杏儿丫头明日即将执行公斩,给她吃点好的,换身体面的衣服,别丢锦宗人的脸”。
“这……”掌事一下子懵了,神色非常恍惚,“您不是……已经……救下了杏儿?为何她还要被斩首?”
锦上不吱声。
“老夫求您……您救救她吧!”掌事对锦上说道,“杏儿丫头全家在锦宗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老夫不能看着她死啊,您就看在老夫陪着您这么多年……?”
“出去!”锦上毫无生气的说道,“把段公子也请出去”。
“这……”掌事是又心痛又悲伤,看着段修那高高在上的身躯又无能为力,就眼巴巴地望着。
段修不想为难一个老人,“哼”地一声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