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是什么？
    不过那个人随手捏出的一团泥丸。
    ――【泥人】
    三生石边，忘川河畔，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席地而坐，手中握着一团从河畔抠出来的泥巴，无比认真的捏弄着。
    忘川中葬了无数生灵。
    生灵皆有情，浓情，痴情，爱情。
    听说，取忘川河畔的泥团，将心融之，可以造出一个爱人。
    晴音想要一个爱人驱散所有的孤独。
    手中物慢慢有了人形，他小心翼翼将它捧到眼前，用刀慢慢的刻画着，一笔一划，丝毫不敢怠慢。
    泥人越发精致起来，抿着唇微笑，表情生动得如活人一般。
    晴音面无表情的解衫，一把短刀闪着寒光，冰冷无比穿过他的胸膛，他依旧面无表情，拔刀，挖心，带出了一串血花。
    好像不知疼痛一般。
    垂头，把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融进泥人胸膛，他苍白着脸，一笑，这才露出虚弱的表情，他轻轻的说：“从此以后，你就叫做山兮。”
    泥人化人需三十天，晴音便守他三十天。
    山兮褪去泥身，睁眼的那瞬间，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疯了一样把他抱住，然后痛不泣声。
    他本能的反手把他抱住，轻问，“你哭什么？”
    无人回答，只有眼泪滴在他肩头的声音。
    山兮只能用力把他抱住。
    好在他只是一时情不自禁，等到他从山兮怀里出来时，看到微笑的山兮，眼中闪过错愕的神情，随即又颓唐地耸下肩膀，过了会儿，想通似的看向山兮。
    山兮胆怯的模样落在他眼里，却使得他的目光更加阴沉如水。
    他说，“以后你就唤作山兮。”
    山兮乖乖点头，“好。”
    他说，“以后你只能是我的人。”
    他点头，“好。”
    他说，“不能爱上别人。”
    他点头，“好。”
    他却突然间暴怒，甩袖出门，余留山兮一人不知所措。
    山兮慌张极了，晴音是他来到这个世上见到的第一个人，看到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心跳跃在自己的胸膛，他是他制作的泥人，这一世要爱着他，信着他，因他喜而喜，为他忧而忧。
    既然自己是他制作出来的，可他为什么不喜欢自己呢。
    山兮苦恼的垂着头，嘴角却依旧笑着。
    山兮寻到晴音时，他在喝酒。
    喝醉了，就抱着山兮又哭又笑，说着过去的故事。
    明明喊着他的名字，山兮却觉得他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他很难过，却依旧微笑着。
    晴音喊着他的名字，抱着他，啃噬着他的所有。
    那一天，山兮哭出了眼泪，嘴角还在缓缓微笑。
    二
    晴音看着正在作画的山兮，翠柳衫，桃花眼，楚细腰，金缠带，美人一个，不知为何，越发的不能入眼。
    山兮回头望他，便对着他嫣然一笑，晴音却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恶心，转身离开了。
    朱砂啪嗒滴落在纸，慢慢晕染。
    那一树桃花，忽然绚烂起来。
    山兮歪着脑袋，眼泪在打转，嘴角却不知觉的翘了起来。
    不知为何，那个要他爱他的男人这般讨厌他？
    山兮从未做错过什么？
    为什么要讨厌他呢？
    摸着疼痛的胸口，他想，若是错，大概就错在自己心里有他。
    山兮是泥人，泥人的心是他的。
    所以，山兮只能爱他。
    很爱他。
    爱到万劫不复，一颗心鲜血淋漓。
    可是，他却不爱自己。
    山兮痴痴的笑，若是不爱，何苦尝了剜心之痛，又把自己弃之如履。
    三
    山兮眼睁睁的看着晴音抱住了另一个人，那个跟自己很像，却比自己还要美好的人。
    如同天上仙人，清冷如水。
    他听到晴音亲昵的喊他，山兮。
    他看到晴音冷冰冰的脸上有了微笑，有了温柔，有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生动表情。
    山兮看到泥人，问，“他叫做什么？”
    晴音赶忙说，“泥人一个，没有名字。”
    山兮说，“他跟我很像。”
    晴音说，“我想你。”
    山兮又道，“他笑起来很好看。”
    晴音抓住他的手，“以前你曾对我笑过一次，从此再不能相忘，可惜我手拙，其中风情只能雕出一二。”
    山兮垂头望他，一抿唇，如同春风十里，他问，“好看吗？”
    晴音痴了一般，连连点头，“好看，好看。”
    两人携手同行，路过泥人时，晴音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泥人垂头，眼中死灰一片，嘴角依旧挂着诡异的微笑。
    他不喜欢微笑的，因为笑起来很疼，他的身体也很疼，刀刻过的地方都会疼，世人只知道取往川泥土可以制作出泥人，脱离相思的苦海，可世人都不知，泥人是带着一身伤活过来的。为了那个说喜欢他的人，他忍着疼痛，给了他最想看的微笑。
    可就是这个微笑，让他痛到最后，泪流满面。
    寒白刀刃仔细的雕琢，来来去去刻画的笑容，曾经有多认真，现在就有多残忍，他削骨划肉换来的，只不过是那人对着别人的一句”以前你曾对我笑过一次，从此再不能相忘，可惜我手拙，其中风情只能雕出一二。”
    没人知道，就在刚才，他的胸膛破碎了。
    泥人在晴音的屋外等了一夜，听了一夜情话，流了一夜的眼泪，却也笑了一夜。
    山兮推门出来时，泥人已经脱了上衣，他每说一句，身上的土就掉落一块，话落，胸膛里的心裸露出来，他取出，小心翼翼的交给了山兮。
    山兮说，“我还会走的，这里不是我的归处，你可以一直陪着他。”
    泥人无话，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走。
    山兮说，“他会很孤独。”
    泥人依旧无话，缓缓的走着。
    山兮说，“你想去哪里？”
    泥人停下，后来说，“我想回忘川。”
    他说，“我送你回去。”
    四
    忘川河畔坐着一个泥人。
    路过的魂灵见了总要问一句，你哭什么？
    泥人不说话。
    他们说，你别哭了，眼泪快要把你的五官冲刷掉了。
    泥人不说话。
    泥人只是哭。
    他们说，你在哭整个人就没有了。
    泥人笑了。
    命是什么？
    不过是那人随手捏出来的一团泥丸罢了。
    五
    有一天，路过的魂灵发现那个泥人不见了。
    过了不久，他们就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疯了一般在忘川河畔捏着泥人。
    他握着心，却再也融不进一个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