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山中有个小和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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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晃悠了一天的我整整衣衫,慢悠悠的从寺庙出来,盘腿坐在青石上,悠然等着天黑。
天黑了大概有两刻钟,怡然自得的我禁不住勾头往大槐树后望去。
天黑了大概有大半个时辰,我努着嘴巴挪动麻木的双腿朝槐树走去,他喜欢藏在树后,我固执的以为能在树后找到他,于是围着大槐树缓缓转了起来。
这棵树种很久了,从我记事起它就盘根错节的长在寺庙门口,后来偶尔听师父说起,才知这棵树是师父的师父的师父小时候种下的。
摸着凹凸不平的树皮,我竟自说自话起来。
唉,贫僧在做什么?
你傻啊,忘了自己在等……人么?
他为何还不出现?
大概是贪睡忘了时辰。
他不像会贪睡的人。
这个你需要去问他。
……
就在我忘了来此的最初目的,左一圈右一圈玩得乐此不彼时,一个轻柔的,带着震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小师傅,你在做什么?!”
我……
我从大槐树后绕出,抹了一把光溜溜的脑袋,打着稽首,假装很淡定道:“散步。”
他轻笑,朱红唇缓缓扬起,一个动人的微笑就这样出现了,我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贫僧方才见施主从那边过来……”
他接话,“寺庙的那边有一片山菊,近几日开得正艳,白日不得出门,就想着晚上去看看,没想到带着露水的花更有一番趣味。”
我撇撇嘴巴,寺庙周边我倒是熟悉得很,景色并不是很好,夏日还有几株山花盛开,入了秋后蔓草枯萎,还只剩几棵树木勉强挂着树叶。青色难寻,又哪来的花。于是我问:“施主好雅致,贫僧在庙中生活多年,未曾见过周边有花。”
他道:“小师傅想看?”
我点头,“嗯。”
他转身,“小师傅跟我来吧。”
每次见他,他要么藏在槐树后,要么就站在原地不动,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走路,不是随风飘荡,是真真正正的,一步一个脚印在走,轻柔而不失雅重,我不禁在想,是不是世上的男子走路都那么好看。
就在我神游天际时,他猛然回头,一簇绿幽幽的鬼火照了他的脸,我从来没想过这张好看的脸也会这么可怕,心一缩,一声惊叫立马出口,显然他也被我吓到了,打了一个寒颤,小心翼翼道:“前面的路不好走,我怕小师傅摔倒,就想着提醒一声,却没想到吓到了小师傅。”
看他小心翼翼说话的模样,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我嘴唇动了动,“怪我,怪我,太大惊小怪了。”
“小师傅……子慕知道绿色的火焰诡异恐怖,可是子慕是鬼,碰不得明火,我不是故意要吓你,只是怕小师傅……摔到……”
我呐呐出声,“方才,是我的错。”
他摇头,停了下来,“到了。”
我抬头,就见一片山坳里开了花,一朵挨着一朵,这里我曾经来过,那时还是荒草一片,谁知岁月不过才过了两年,这里倒让这些花儿落地生根了。
我问:“施主喜欢花?”
他点头,“喜欢。”
我也不知为什么,就弯腰折了一枝下来,我是出家人,讲究不伤生命,不与万物为难,可这次看到他失魂落魄,就鬼使神差的忘了佛祖的教诲,把这花送给他。
他伸出手,丰润白皙,指若葱根,我想这双手若是写字,单是握笔姿势就能醉倒万千女子,更不要说与他相触。
他接过了我的花,那枝花却穿过他的手直直落下。
……
很久之后,他轻笑出声,“小师傅,子慕是鬼,不过有时候总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他身材瘦削,穿着白色的衣衫,显得清雅飘逸,墨色头发柔顺的垂下身后,他的面容干干净净,眉清目秀,好看的不像话。我觉得他不像鬼,倒像一个隐世的仙人。
绿幽幽的鬼火跳跃在他指尖,轻轻走在我的前面,“小师傅,我们回去吧。”
再次见面,半月之久。
依旧是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等到师父晚课结束,吹灯拔蜡睡着后,我提了一个白灯笼,蹑手蹑脚的出了寺庙。
大槐树下,矗立一个瘦削的身影。
刚好我的灯笼能够照亮他的身形,刚好他抿唇微笑,我就这么朝他走过去了。
他说:“小师傅,晚上好。”
我也回礼,“施主,晚上好。”
“子慕觉得小师傅今晚会来,故在此等候。”
我已经好久没有出门,听他这么一说,只觉得不是他神机妙算就是缘分太厉害,我望着这张格外好看的脸,除了师父,我再无见过一个外人,虽然他是个鬼,但也是从外面来的,肯定能为我的困惑解答一二。
坐在青石上,却留一部分给他,“施主,贫僧有个问题。”
他摇头,“小师傅但说无妨。”
“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么?”
他愣了愣,呢喃道:“外面的世界?”
“对,贫僧自有记忆以来,便生活在山中,饮山泉,林鹿为伴,从未踏入人间一步,故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外面的世界……”他露出了一丝怀念的意味,“人间很大,人也很多。”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我有点懵,“然后呢?”
他摇头,“没了。”
我想问些其他的东西,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佛不让我刨根问底,可是好奇却煎熬着我的心神,手中的佛珠慌乱中又转了起来,手指拨动间,清脆悦耳的声音飞起,看我慌忙而觉得好笑的他渐渐平复了心情,重新和我说道起来,“外面的世界很大,人很多,所以房子也很多,富贵的人住大房子,吃山珍海味,拜圣贤师,学习琴棋书画,贫穷的人住小房子,吃黑面馒头,整日为温饱问题奔波,也没钱找老师,学不得知识,少有出头之人。”
“不过,民风淳朴,好人终是比坏人多了一些。”
他说得好笼统,我听懂了,却没有一个字能入得了心,外面的世界,在我心中依旧朦胧一片。于是我又问:“那施主呢?”
“什么?”
“施主是住大房子还是小房子?”
话问过之后,他脸上终于不是风轻云淡,“子慕曾经住大房子,后来大房子被抢走了,只能委身小房子,吃黑面馒头勉强度日,后来小房子也被抢走了,我远走他方时,连命都被抢走了。”
他叹息一声,“后来,我就又有了一个大房子。”说罢,他摸了摸身后的大槐树,我发现他的手并未穿树而过,“谢谢小师傅。”
我问,“施主以前……”
他却摇头,“天不早了,小师傅早点歇息吧。”
他清雅瘦削的身体化作一团青烟,缓缓消失不见,我竟有些怕,如果这团青烟无法凝聚,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我知道自己今日逾越过线,问了不该问的话,打了稽首,我缓缓道:“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