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三十，小寒，宜开光安葬，忌嫁娶祈福。
    正堂里木门未关，蜀绣锦缎门帘被撩起，董颜之一步迈进屋，身后的寒风呼啸着跟从着雪片飞舞进门，雪片在他身后盘旋扫入，遇到温暖的火盆顷刻消融，董丞相一脸淡然超脱：“儿子，你去哪儿了？你别告诉爹如今这当口你还有心思出门去借书？”
    董颜之抬手去掸肩上雪片：“是还书，我借了殷家三小姐的藏书，今儿是该还的日子。”
    董丞相哀叹：“明日才是重中之重，你又何苦非去招惹殷家小姐？”
    董颜之转身快速掩上门扉，换一张正色脸：“刚我回来的路上被人盯梢，转了好久才甩开，还有咱们府前街上，也有不少未曾谋面之人，爹你都看到了吧？”
    董丞相用力摆手，禁止他提起相关话题：“罢了，罢了，你就读好你的书明日做好主持。”
    董颜之其实与董丞相长得并不像，倒是有七八分像董夫人的英姿飒爽，他笑得矜持而骄傲：“爹你放心，明日儿子必定不负众望，台下那么多人我可丢不起那么多脸！”
    董丞相有些愕然：“你当明日是去玩得吗？你当明日王爷当真是要看你的文采？”
    董颜之略显尴尬：“不然呢？总不会是来瞧我的长相吧？”
    董丞相捶胸顿足：“孽障啊孽障，依我说你便写篇陈情辞了吧，王爷的性子谁人不晓，明日若当真是任人唯贤的招贤会倒还好了，若不是呢？他自己都不出面，倒是发配程小砚出来做个传话的筒子，你说他是居心何在？这种事你一个文士就不要瞎掺和！”
    董颜之也淡然：“爹你总将事情想到最坏处，可实际上呢？这许多年过来有哪件事是真的发生的？还不都是你自己吓唬自己，整日里搞得咱府上人心惶惶如履薄冰。”
    董丞相被他说得哑然，董颜之又道：“爹你听说没？昨夜东陵王府夜入刺客，而且那刺客竟然是灵影卫里的修将军，就是兵部侍郎修老家的修公子！”
    董丞相大惊，抖着手颤嘴唇：“修墨辰他死了？被东陵王抓住的？”
    董颜之的目光变得锐利：“爹你怎么这么关心修家的事？莫不是与你有关？”
    董丞相低头端起茶杯掩饰道：“兵部的消息就是朝堂的消息，谁能不关心？”
    董颜之又是一重惊诧：“爹你身居丞相官位招摇，娘身子弱咱家可经不住任何风吹雨打。”
    董丞相再次哀叹：“若没别的事你回房吧，务必将明日的主持准备好，提前准备好。”
    腊月初一，大雪，宜出行起基，忌挂匾词讼。
    金色阳光定住一点萃的烫金巍峨，长长的回廊交错纵横，布置在一座巨大的湖泊上，一座七层银塔耸立在湖心小岛上，六根铁链延伸到湖边的柱子上，在日光下更像是缠丝密布的蛛网，散发着数年不变的精巧和细致，无论岛上的构筑物换成甚么，似乎都与这精巧和细致有关，就如同玄沧世人朝拜的神明，就如同玄沧世人朝拜的镇国水晶。
    此时银塔前齐聚诸多文人雅士，放眼望去竟然有堪堪不下千人。
    握手相交的声音，互相吹捧的声音，还有莲花漏滴水的声音，台下外围出现沈廷煜的身影，高头大马雪白无垢，红衣银甲格外亮眼，一头冗长的银色长发简单束成一束，银耀军的另一分支也跟在他身后马头济济，白衣银甲火红披风，火红色的大旗上绣着整朵白罂粟。
    台上董颜之和程小砚款款登台，董颜之是名门之后又是文士大家，自然少不了繁文缛节的君子之仪，外加有生之年从未出席过如此正式的大场合，自然在衣服配饰上下了不少功夫，海蓝锦衣上配了件浅纹金挂坠，程小砚是前朝罪臣之女，姐姐又是令人耻笑的圣器圣女，就算再是一身低调简洁的男装长衫，依然遮不住众人对她沾情带色的指指点点。
    白玉香炉上桌，立起三炷雨过天青柱香，压制人声的官吏开始照本发言。
    抽签排序依次上台，抽短签者入围抽长签者出围，一局时间以一炷香为限，香尽时间到请董颜之公子就诗论诗做出主持评介，桌前案上有硬纸彩墨，既是考文采也是考书画，程小砚仍是冷脸拜请董颜之坐上座，自己挑了下座正襟危坐，官吏言毕鸣锣开赛。
    台上有文士身姿潇洒的开始吟诗：“青天自古无悲欢，只是谪尘也波澜。”
    台下血苋的刺客团正在以目光传递信息，借着纷涌的人群老臣们互相之间小声询问。
    “东陵逆贼来了吗？”
    “还没有找到。”
    “今日沈廷煜的家将也来了，这时候召他回朝别是别有用心吧？”
    “无妨，就算不能成事也绝不会连累皇后陛下。”
    “好，血苋的内部布防我已打探好，出城后各处要道均有援军把守，只要惊动一处至少会有三队援军赶来支援，到时咱们里应外合，加上血苋突然暴起发难，成功的机会非常大。”
    另一人抖了抖袖子：“人心不古还是要多多提放，但廷尉殷子虚及我儿苏笙已在城外聚集两千多人马，也足以阻挡追兵。”
    最后一人又道：“血苋派来五百死士，也已全部潜入城内，绝对会服从我们。”
    董丞相默默听完又回想一遍所有部署，觉得没有漏洞才拍板：“咱们就以刺杀为号，刺客一旦接近东陵逆贼，制造骚动的人就全部行动起来，我会带领死士撕开一道缺口，要有人护着我们冲回城门，只要到了城门就成功了。”
    又有一位十分苍老的老者抖着嗓子低声道：“发现他的位置了。”
    一点萃下大雪纷飞，有刺客已接近东陵王身侧，一瞬间东陵王身边四面八方刀光剑影，几十名刺客瞬间包围他，整个场面霎时失控，人群中有人发出惨叫，惊恐间有人开始乱窜，布防的血苋都被挤散了，有人高声大喊：“杀人啦！”
    有位血苋的刺客被挤到银塔边缘，正欲拔刀时却被身后的人一匕首抹在脖子上。
    站在塔边的东陵王瞳孔一缩，感到身侧一股劲风袭来，他不顾形象卧倒在地，几根强劲的弩箭从他头顶直飞而过，几个刺客从天而降，涂了剧毒的兵器在他身前亮明，沈廷煜这时已从外围冲杀过来，昼焰在手严阵以待。
    台上气氛凝重董颜之瞠目结舌，台下人群中数百死士悄然浮现，血腥大战一触即发。
    台边冲出几个死士，擎着寒光扑向程小砚，沈廷煜灌注内力将昼焰脱手掷出，巨大的力量震开扑向她的死士，程小砚定睛看着他震惊无比。
    有死士挥舞大锤攻向东陵王，锤体带着千斤巨力，和沈廷煜家将的三节长枪撞在一齐，家将斜过枪身卸掉大部分力量，然后用枪尾逼开死士，死士胸腔起伏一时难以平息情绪举锤又要上前，家将将长枪折为三节，一击将死士击倒在地瞬间毙命。
    空中掠过六柄飞刀，破空声之后是五下飞刀钉入人体的声音，血腥味在雪片上蔓延开来，冷气夹着血腥是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觉，沈廷煜闭上眼睛将昼焰前推，刀锋切开一个快速靠近东陵王的死士，将他的血肉之躯斩为两半，东陵王站在他身边聆听周围的异动，全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闪避，这一群刺客素质极高，死亡的感觉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此时隐于人群中的董丞相再也按耐不住：“东陵逆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未毕沈廷煜的家将从袖中发出一枚弩箭，董丞相正准备躲避之时，三枚银针已无声刺入三处大穴，短暂麻痹了他的肌肉，这下子董丞相避无可避，尖细的弩箭贯穿了他的肩膀，东陵王瞳孔微缩：“董丞相真是觅得一帮好刺客！花了你不少银子钱吧？”
    董丞相身后老臣皆是大惊，董丞相泯不畏死：“我这叫敲山震虎！你的末日应该到了！就算皇后陛下不愿干政，玄沧的天下也与你无关！就算我死，也还有千千万万志士要你的命！”
    东陵王望向受重伤的董丞相冷眼冷言：“敢问董丞相可还有同谋者？不如一同招来。”
    董丞相对着他的脸面啐出一口带血的老痰啐上他脸颊：“我与天下人同谋！东陵逆贼你有本事将天下人都杀掉吗？”
    程小砚走过来，缓缓附耳东陵王道：“臣倒觉得董丞相此计可行，一是反对王爷的天下人便不是王爷天下的人，二是诸多人都是投鼠忌器，王爷不如杀鸡儆猴才是真正敲山震虎。”
    东陵王听罢转头冷笑，满面的森然冷寂：“祭祀言之有理，那么一点萃留给沈将军处理一二，祭祀随本王携刺客回宫，本王倒要请咱伟大又慈爱的皇后陛下评评理，看是敲山震虎好还是投鼠忌器好，看是废物当道好还是明白人主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