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七.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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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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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谢禾找到属下的时候,发现又少了几人。
“江云生、李潜他们呢?”他问道。
一阵沉默,随谢禾一路从京城杀出来的人剩下的不过三成,所谓九死一生。谢禾深刻的体会到了,见他们没有说话,也沉默了。
“殿下,江云生他们替我们引开追兵,往伏虎岭而去。”林沐阳答道。
伏虎岭,岭口有石呈卧虎状,虎头作咆哮状,形状栩栩如生,古朴而有威势,颇有赫赫虎威,故名伏虎岭。伏虎岭迂曲环绕,有三瀑,九涧,十八桩,地势复杂而险峻。据说村里人也常在这里迷途不知返,江云生往这里跑,可能想借地利甩掉追兵,可是,江云生十有八九也会迷失在伏虎岭中。
“你带人去接应江云生,高修何死了,现在,军营那边也是一片混乱。”谢禾道。
“是!”林沐阳躬身应道,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一分喜意,“高修何死了?”
余者顿时骚动起来,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给他带来这么一个好消息。不过——
“怎么死的?”高修何天生神力,一人可敌十人。
“我射死的。”谢禾漠然道。
众人一惊,他这一出去竟将高修何给弄死了?他们望着谢禾的目光不由充满了热切与敬畏。
谢禾道:“高修何身边两个参将,薛林为人圆滑,谨慎,必先怯战,许仲飞悍勇,好战,必力主出击,意见不合必起内䜤,这是我们的机会。”
“是!”众人精神一振齐声道,“一切听从殿下指令!”
林沐阳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殿下等臣将人带回来!”
“小心为上,我等你们平安归来。”谢禾道。
林沐阳一声应诺,起身带人去接应江云生诸人去了。
他们现在的居所是个岩洞,洞口狭小,隐在石缝间,乍一看很容易忽略。若是探头来看,也只一条细逢,仿佛石缝间的罅隙,看不出蹊跷。
岩洞中一片幽暗,潮湿,石笋、石柱、石峰林立,千奇百怪,夜明珠的光芒幽幽照着,那些似人、似物、似兽形状各异的石峰似乎也随着夜明珠的光芒幽幽地醒来,举目看着你,风从深处细细地吹过来,带着潮意的冷意,水声滴答。
贺琤的遗体被放置在一处水潭旁的石台上。水潭透着寒气,寒气萦绕着水面形成雾气。寒雾浸石台,冰冷入骨,贺琤便躺在这石台上,穿着他从未穿过的布衣,衣上有风尘和草木刮痕,胸口血迹赫然,苍白的脸如同冷玉,睁着一双黑阒阒的眼睛,他仿佛在看着谢禾,但凑近一看便发现他眼神涣散。
谢禾却仿佛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忧伤,眼一酸,红了眼眶。
他几步上前单膝跪在石台前,轻轻触了触贺琤的手,冰冷刺骨的手激得他一阵颤抖。
“小十七,表兄回来了。”他轻声道,“你不要怕。”
“……伤害你的人,表兄让他们为你殉葬可好?”他轻声问,伸手抚上贺琤的眼睛将它轻轻阖上。
一滴眼泪从谢禾的眼角悄然滑落,流到了他勉强牵起的唇角上,苦涩入骨。
“往柳条镇走。”飞舟甫一入晏国境内,伏生便道。他画了一道地形图,让景蕤照着走。
景蕤看着纵贯南北的地图,不由看了他一眼。伏生道:“是我留了点后手,你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太子未继位前,形势诸般变化,总要有些防备。”
景蕤点头表示理解,狡兔尚有三窟呢。
伏生目光沉沉地看着下面城池,耸峙的城关,浩浩汤汤,如山如海,护持着一城之池。
漫漫雄关,铁骑连营,黄沙连天,亘古苍茫。多少人把热血洒在了这里,多少人把身骨埋?
“舅舅。”玄婴唤了一声,看着他欲言又止。伏生摸了摸他的头,却道:“边境驻军增加了。”飞舟将将进入晏国边界线的时候,他的神识便探入边城中逡巡了一番。
那些增加的驻军约莫是为他而来的,许多事经不起推敲,他以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许早有埋伏。
玄婴有些茫然,谢晏却已反应过来,目光一鸷,继而道:“便是再增加一倍也无济于事。”不说他们飞舟从天上飞行而过,便是他们直接单枪匹马的闯关也夷然不惧。只是,这样一想,到底叫人心寒。
伏生心中诸多猜测却尽皆收敛起来,徐徐道:“原本有些手段不方便使,使了便是我欺负人。如今这情况看起来是早有人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是早有预谋的事。”他忽然笑了起来,没有说这一路上他心存侥幸,一直想着有什么两全之策。天家无情,翻手云覆手雨。
“有预谋就好,有预谋就好,我这出手也不算犯戒。”
玄婴看他笑得痛快,似乎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心里却泛起一股寒意,小心地觑了觑他的脸色,又看了看景蕤,总觉得这样的舅舅比之前阴沉着脸的舅舅更可怕。
“舅舅是说这次事变是有预谋的?太子是遭人陷害的?”
谢晏道:“太子有两大倚仗,一是皇帝,一是你舅舅。他要起事,倚仗的便只有你舅舅了。”毕竟,太子他再飘,也不能一脚就踹开两大倚仗,还跟其中最大的倚仗干架啊?
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柳条镇为五方城中九泉郡治下一小镇,五方城乃当年贺南郎驱除狄戎夺回大片失地,今上在此开凿河渠,屯田戍守,垒土建城,置五郡,人称五方城。城中各族杂居,南北风俗皆有,他们彼此影响,又互相交融,形成一种绚丽而又多姿的民风。
柳条镇险峻。九泉水流经这里,被山石截断,形成一个雀儿嘴状,水流湍急,两岸险峰耸峙。柳条镇便是利用这险要的山形水势建城,倚山临水,险峰环绕。
飞舟在雀儿山上盘旋一圈,柳条镇上的人便已知晓,迅速进入戒备中。
“我当初是想给贺家留条后路,借着山势建城。”伏生解释道,人都要有忧患意识,他是修士,他总有一天要离开去追寻自己的道,贺家太过庞大,权倾朝野,又与皇权过近,天然的阵营关系使他们在皇位更迭时无法置身事外。贺家不出事则罢,一出事便是满门覆灭。所以,伏生颇有忧患意识的布了些后手,以期给贺家留条后路。不过,他看中雀儿山是因为此处山水好,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因为事关最后的退路,他难免多放了两分心,勘察地势,利用地形,布山水局,吹毛求疵下,依山傍水的城池建得固若金汤。
玄婴目光逡巡一圈后,赞道:“好城池!”城墙巍巍,壁垒分明,倚山为据,浩浩汤汤。
景蕤不由看了伏生一眼,单凭这城,皇帝恐怕也放心不了。
伏生取出一块黑金令牌去叫门,城墙上剑拔弩张,仿佛他走近一步,就要万箭齐发了。
“站住”城楼上的人持戈叫道,“来者何人?”
“贺伏生!”伏生举起令牌,道,“叫贺鸣非出来。”说着扬手将令牌丢了上来,正正落入城楼上那喊话人的怀里。
那人愣愣地捞起怀里的令牌,脑中不期然闪过一句话,贺大将军膂力过人。这何止是膂力过人?
城楼上的人听到贺伏生三字骚动了一下,便被他这一出手震憾住了。这城楼高十余丈,他被勒止不能近前,距城门又在一射之地外。
这贺大将军还真如传言说得膂力过人,英武不凡,如似天神临世。
众人不由肃然起敬,过不多时,便见贺鸣非骑马急驰而来,下令开城门。
“为什么叫柳条镇?”景蕤观这城墙与山绵延,山为城踞,城为山峙,巍巍兮雄关,扼山之险要。
景蕤只觉得这柳条镇三个字与这座城池哪哪都格格不入。
“是归处。”伏生神情有些惆怅,他当初真的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供贺家人归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城门訇然打开,一骑如风般卷出来,到得伏生面前,一勒缰绳不待马停稳便翻身滚下来。那是一个近五旬的人,貌甚魁伟,手中持着伏生给的令牌,又从身中取出一块同样的令牌,两块令牌一合,他手指连点,那令牌腹部鼓起,尾部散开成翼,头部喙如钩。形态有点憨,但赫然就是一只鹰。
贺鸣非单膝跪地,双手捧鹰到头顶,道:“贺鸣非见过大将军。”
伏生接过鹰,三两下分开,又是两块令牌,他取了一块,另一块仍然还给贺鸣非。
贺鸣非恭敬接过令牌贴身藏好,将人迎进城。
“非叔,事态如何了?”
贺鸣非将人迎进自己宅第,才恭恭敬敬请人上座,伏生便连茶也没有沾一口,直接问道。
贺鸣非先告罪道:“此乃我等失职,太子之事,竟是由天下人口中得知。”
太子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血染京畿,天下震动。这事起得突然,来得轰烈,贺鸣非也是事后才知。
伏生摆手,神情有些厌倦,道:“无须赘言,只说你知道的情况。”
“可恨王韩生、卜信这二贼,奸言蒙蔽圣听,倒行逆施,害天家骨肉相残,使我太子流亡在外。”贺鸣非道,“事情皆因这二贼起,皇帝病临仙台,太子久不见圣命,这二贼却忽然带兵围堵太子府言道太子派人给陛下投毒,犯人已被击杀,现在奉圣命缉拿太子。这二贼谄害之性,素来与太子不和,多方谗间陷害,此举带兵来犯,太子不知陛下生死,又见他们杀气腾腾,不愿束手待毙,遂举兵相抗,当即斩杀王韩生。”
太子端得果敢,先诛王韩生,卜信悬于城楼,活活勒死曝尸,若非收到他符节的人拒不出兵,京城早被他收入囊中了。可惜还是棋差一着,兵败出逃。
“皇帝派高修何、渠渊、谢干、崔仲旭四将各领军一万,分四路缉拿太子。”贺鸣非收到太子的消息后,便一面遣人探消息,一边遣人去接应太子。那四路大军从哪出发,经何地驻何处他一一道来,探得分明。四路人唯高修何犹如神助,紧紧咬着太子追赶,一直将人撵到石坝子山。
“十日前太子火烧石坝子山,坑杀高修何一万军。”
伏生闻言眉梢微动,便听得谢鸣非道:“太子不愧为贺家之后,血脉里就藏着战魂。”他见到太子的时候那还是个奶娃娃,那时候他还是贺南郎手下的兵。那奶娃娃奶呼呼,软绵绵,对着贺南郎唤舅舅,声音稚嫩得如同雏雁。
皇帝好武,太子喜文,提倡罢兵戈,安抚民生,教化四方,颇有些天真之意。
就是这样一个人,被逼得举兵自保,大火焚山,如此孤注一掷,死里求生。
伏生心中一揪,眉心凝成一片阴翳,手指下意识叩击着桌案。
笃笃地叩击声从缓到急,透着股峥嵘煞气,伏生心中杀气沸腾。
太子年长他将近十岁,他却一直将太子当作孩子看待,约莫是因为自己身负着贺家之责,守护着家国的同时也守护着太子之故。
“可恨皇帝老儿不做人,虎毒尚不食子!”贺鸣非恨声道,皇帝闻得太子火烧石坝子山后,大为震怒,责令余三军加速赶赴三石县,又下数道诏书调动当地及附近州县驻军,又诏虞王率兵驰援。
狗皇帝不做人,举全国之力追击只带着一支残兵的太子。
贺鸣非心中暗骂,但一想太子兵败溃逃,带着残兵败卒,一路反击,坑杀了整整一支万人军队,又有些扬眉吐气,不愧是大将军后人。
“现在各军皆驰往孟门,据说太子要入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