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五.梦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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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南郎当年战胜回归,抱了一个孩子回贺家。
    孩子尚在襁褓中,一路随着他颠簸竟然安然无事。贺南郎没提孩子的来历,却寻了个日子将他记上族谱,大家都以为那是他的儿子。孩子的母亲他没有提,南郎威严日重,除了贺冲盈,也没有人敢质问他。贺冲盈彼时重病在床,见了孙子病情大为好转,居然撑过了那个冬日。待到来春,他的病也好了。伏,司也,伏生之名由此而来。伏生是个带福的,贺冲盈道。他爱极了这个孩子,又怜他没有母亲,一直带在身边抚养。直到他逝去,满堂子孙中,他依然恋恋不舍的握着这个孙子的手,殷殷望着,所有美好的未出口的祝愿尽在这切切一眼中。也就贺南玉为此专门召见过贺南郎,细细问询孩子之事,可贺南郎并没有告诉她孩子不是亲生的,他只说,孩子的母亲不在了。
    贺南玉一直以为孩子的母亲死了,且南郎在战中有了女人孩子,提起来到底不光采,她便息了声。哪里想到,贺南郎竟然连她也要隐瞒。
    贺南玉一瞬间有些委屈,受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贺南郎竟是宁愿告知谢巍也不与她说。
    她倒没有怀疑谢巍说谎,伏生也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显然早已知情。她恨的是谢巍此时说出来,居心叵测。
    贺南玉愣愣地看向伏生,长身玉立,眉眼昳丽,一身风华,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出色的青年,他怎么就不是贺家的呢?除了贺家,这天下谁家还有如此出挑的儿郎?
    贺南玉怔怔流下泪来,她的兄长,她那么好的兄长,为这个国家,为这个帝皇熬尽了心血,连死亡也那么适时。可命运怎么就这么捉弄人,竟然连个子嗣也不留给他?
    伏生不知道她为何落泪,但是感知到她的悲怆与伤心,只默默走到她面前曲下身去。
    “别跪!”贺南玉眼疾手快的扶起他,“你就是我贺家的孩子!”
    “你是我贺家养出来的,你就是我贺家的儿郎,别家养不出你这样的儿郎。不说别的,只说你这模样,这天下除了贺家谁还养得出来?你父亲是贺南郎,忠武大将军辅国公贺南郎,你记住,你是有爹的孩子,才不是什么莫名其妙别人家的孩子。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我贺家养了二十年的孩子,哪怕天皇老子开口,也不能把你从我家夺走。我贺南玉就没见过这样的事,伏生,你姓贺,你生是我贺家的人,死是我贺家的鬼,你有爹,你有家!”贺南玉紧紧攥着他的手臂,话越说越急,连珠炮的话从嘴里串出来,一口气也没有停,说完竟微微喘气。
    “是,我是贺家的儿郎。”伏生慢慢地道,“我从知事起便知道我姓贺,是贺家的孩子,天大地大,我有家,我有爹,我有亲人。”
    贺南郎养了他,给了他一个家,也教会了他责任与担当,那些因为家随之而来的重负,他亦甘之如饴,他从来不曾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便有了异心。生为人子,承宗祧,光门楣,他姓贺,便有了贺氏责任。
    “好孩子!”贺南玉伸手轻抚他的眉眼,颤声道,“像,像你爹。”
    她顶天立地的兄长,为了大晏朝,为了谢巍肝脑涂地,赤诚丹心最后居然死于帝皇的猜忌。他是自愿的,可她无法不恨。
    “陛下,我在此祝你得偿所愿,永享长生。”贺南玉缓缓走向谢巍,“临仙台上衔碧落,陛下在此潜修,想必很快就会心想事成。”
    “毒妇!”谢巍唾骂道。
    贺南玉眼波流转,轻轻掠过他一瞥而过,那一眼一触即离,仿佛他是个死物一般,看得谢巍毛骨悚然。在这个已许久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发妻身上,这个站在国家权力巅峰的男人居然生出了胆怯的念头。
    贺南玉螓首微点,身后一人趋身而出,手捧一案,案上一轴诏书。
    谢巍眼瞳急震,一目十行,这是一封禅位诏书,书里先一通大赞皇太子刘禾人品贵重,才干精绝,德行厚重,又言皇帝欲修仙求长生,遂承天之意禅位于他,万民顺服,天地齐贺。
    “你这是造反!”谢巍看向贺南玉目眦欲裂,举起手想撕毁诏书临了却又攥紧了拳,“贺氏,谁给你的胆子敢逼宫犯上?朕,绝不让你如愿!”
    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在压制胸中的暴怒,也似乎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急怒于心。
    “那端看陛下是想在临仙台修仙,还是想在临仙台暴毙了。”贺南玉淡漠地道,“喻夫人,要不要你帮陛下选择?”
    喻氏缩在锦榻上隐身在云帐后,闻得贺南玉唤她,只颤抖着身子欲往里躲。半晌,才在贺南玉与谢巍犹如实质的目光下,缓缓,缓缓挪出帐后,颤巍巍地移到谢巍身边跪于他脚下。她只跪着,螓首低垂,露出一截雪似的颈脖,延着身体前曲的弧度露出驯服的姿态,柔婉,哀顺。
    “起来!”谢巍大力把她拉扯起来,喻夫人惊呼一声,顺着他的力道往后跌去,摔在了一旁,慢慢蜷起身子,瑟缩着抱住。
    她发髻散乱,神情惶恐,衬着雪白的一张小脸,越发显得无辜可怜,柔弱无助。她连害怕也格外的动人心弦。
    谢巍却看得火起,眼神瞥见贺南玉眼里的一丝嘲讽,不由大力向喻夫人掴去。
    “啊!”喻夫人尖利的叫声带着不可置信与惊惶刺得谢巍的鼓膜急剧鼓涨。他急喘着气,一下从床上挺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脑中嗡嗡作响,似被千军万马践踏过。
    “陛下。”内侍躬身趋前唤道。
    谢巍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连日来的梦魇让他精神不济,心性也浮躁起来,看着比往日更阴晴不定。王顺跪伏在榻下,小心翼翼地禀道:“陛下,椒房殿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服毒自尽了。”这个消息传来已有大半时辰了,只是王顺看着谢巍在睡觉,一时不敢唤他。谢巍这脾性一发作起来可是要死人的,王顺战战兢兢不已。
    “嗯?”谢巍霍地转向他,目光冷戾,“你说什么?”他猛地从床上跨下来,看着王顺须发怒张,形如凶煞。
    王顺颤抖了下,趴在地上,五首投地,忍着恐惧,叩首。谢巍一脚踹开他,拂袖而去。
    贺南玉如何会服毒自尽?这个女人刚刚还在他的梦中耀武扬威,面目可憎。谢巍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贺南玉会自尽,贺南玉这个人看似柔弱,实则心如蛇蝎,最爱算计,又擅权,太子未登基前,她是不轻易咽气的。
    谢巍恶狠狠地想,似要把贺南玉三个字揉碎了咽下去,少年夫妻到头来却反目成仇。恨得谢巍双目几欲滴血,贺南玉,一切动荡皆因她的贪婪而起。若非因为她,太子又怎么会起兵造反?若非因为她,他与南郎又怎么会走到生死两端?
    一切变端皆因这个女人而起,现今朝廷动荡,天下惊心。兵变时满城鲜血尚未洗尽,就是他亦是夜夜惊梦,寝食难安。
    她掀起了满城血腥,临了,却一走了之,连她的儿子也不顾了。
    这个女人一向没有心!
    谢巍本该是恨极了贺南玉,然而,听闻她自尽了,心中却涌上一阵阵惶恐,贺南玉这个疯子!
    疯了,疯了!
    谢巍拔剑砍去,裂帛声起,帐幔纷飞,他砍了一阵子,脱力坐下,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灯火摇曳,帐影重重,在他身上落下一层又一层晦暗摇曳的光影。
    贺家的人都是疯子!南郎一死,这群疯子就失去了缰绳。
    谢巍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念着贺南郎,他想贺南郎回来。
    “来人!”谢巍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响起,道:“着皇后在椒房殿闭宫思过。”
    “传令下去,若有造谣生事者绞。”
    陛下疯了!
    王顺心中暗叫一声,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战战兢兢领了命去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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