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他！”景禾挥着胖胖的小拳头朝景蕤挥舞着，跟他一群跟班的小萝卜头叫道，胖呼呼的脸蛋上肥肉颤了颤，颇有一呼百应的快意与兴奋。
    景蕤冷眼看着这个童年里最大的对手，目光闪了闪，景禾只比他大两岁，个子却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体重更是足有他两个重。这小胖子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嚣张跋扈，寻衅滋事，小小年纪不好好修炼，一脑门的歪门邪道。
    景蕤垂下眼，暗暗捏紧小拳头，忽然人如小炮弹一样冲向景禾，将小胖墩撞飞出去，他犹不放手，死拽着景禾的衣襟被带得在地上滚了几滚，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手脚并用爬到景禾身上，跨腿一坐，提拳朝他脸上就砸。
    拳头如雨点落在景禾脸上，他一声嗷地哭嚎出来，哭声惊天动地，身体扭动起来跟条胖虫子。
    “娘，死废物打我！”景禾哭了娘又哭爹，景蕤兀自不理只专心打。
    “老祖宗老祖宗！”景禾急得把三长老搬出来，威胁景蕤道，“我让老祖宗弄死你这废物！”
    “老实点！”景蕤一拳砸到了他眼窝，喝道。
    景禾嗷一声破了嗓子，小萝卜头们震惊于景蕤的气势呆若木鸡，被这一声嚎叫惊醒了，忙一拥而上，拖的拖拽的拽想将景蕤先拉下来。景蕤忽然双手抱住小胖子头狠狠往他脸上一撞，小胖子尖叫一声，身子一挺，痉挛了下，腿蹬了蹬就没动静了。
    “啊，你把景禾打死了！”几个小家伙吓呆了，惊叫一声，做鸟兽散。
    “都不许走！”景蕤喝道，小家伙们跑的更快了，一忽儿就不见了身影。
    景蕤撇撇嘴，看着景禾那张胖脸被他打得更肿更胖了，跟猪头似的，脸上青青紫紫，红红黄黄跟打翻了染料铺似的，简直没眼看。
    景蕤嫌弃的伸手在景禾的衣服上擦了擦，这个阵法还是有点好处的，他前世还没看过小胖子这么狼狈呢。
    他不知道他自己的样子也非常狼狈，身上被小萝卜头掷出来的青青紫紫伤痕，还有在地上滚过的一身尘土，衣裳不整头发散乱，看起来并不比景禾好多少。他挥动着肉胳膊小短腿从景禾身上爬下来，迈着小方步四处逡巡一下，发现是在一个小花园里，不远处是个游廊，他约莫是在游廊里被景禾他们拖到小花园里来霸凌的。
    想着，他回身又踹了景禾一脚，真是不争气，年纪小小就这么坏！
    他自己年纪变小了，性子也娇憨起来，踹了景禾后，想了想又拖住景禾一只脚，倒着将人吃力地拖到游廊那边去。
    “重，真重。”将景禾拖走后，他又回到花园里，左右看了看，园子地处偏僻，已是半荒废，种了些常见的低级灵草，灵草蔫头耷脑的，一看就知没得到好照顾。
    景蕤的双脚慢慢化为草根，白如玉琢，光华流转。白色的根须紧紧并成一束深深往土下钻，穿过一层层山石，往地底深处扎去，待扎到底后，根须舒展，开始往四处延伸。
    碧茎绿叶，叶九片，迎风而长，节节拔高，与此同时，根茎疯狂增长，往四面八方侵袭，以穿山凿石之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蕤隐隐听到裂帛声响起，是阵法被穿过的声音，景蕤放缓侵袭速度，慢慢地增涨缓缓停下。根须迅速探了探外周，四周静寂无人，山风过道，草木舒展。景蕤随着根须穿破阵法出了阵。外间，已是天色近黄昏，晚霞漫空，沿着天际铺展开一层又一层炫烂的霞光，一层层落入山林青岚黛色中，恰是半山瑟瑟半山红。
    庞大的阵法在景蕤身后现出形来，环环衔接，天衣无缝的阵法因为被景蕤的本体刺穿出无数破洞而显得光芒黯淡，似有摇坠意。却是山林敛暝色，云霞收夕霏，星子一颗颗在夜幕中亮起。
    星光闪烁，交汇生辉。
    景蕤似有所觉，抬头看天，便见一颗星一道光，一颗颗星子，一道道星光投入阵法中。阵法闪烁了下，青黄的光芒又暗了下去。星光如链，落在景蕤眼里便是一条条经状物，经为天，纬为地，经纬之间便是天规地矩。
    景蕤驻足观望，看短短时间内，漫天星斗仿佛被点燃了般，一颗颗亮起来，待周天星斗皆被点燃时，青黄二光冲天起，似是承接星光。星光入阵，阵法轻鸣，景蕤便见先前被他破坏的阵法倏忽间被修复完好。青光环绕在上，渐成龙形。龙吟阵阵，黄光下沉，渐成背负之势，如抱负之龟。
    星光、青光、黄光在景蕤眼里交替流转，在眼里深处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绿光隐现。
    绿光如霰，沉浮在小漩涡之间，渐趋成势，景蕤的眼中绿光莹然，初时可见星光流过，可见青黄二色在眼中交替，渐渐，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一片碧绿，无穷无尽的绿。
    深深浅浅的绿色在景蕤眼中铺染，光影明明灭灭交错杂糅斑驳陆离一片。
    星光如晦，青光落，黄光止，阵法静止。
    时间停驻在景蕤的绿眸中。
    天地倒映在景蕤的绿眸中，如同静止的画。
    月在山拗，将将露了半边面儿，山上有雾，雾似轻纱，绕停林壑。山路曲曲折折，蜿蜒盘旋，屋脊山起在路的尽头崛起，勾心斗角，绵延起伏。
    绿色的眸中绿意翻滚渐汹涌如浪拍岩，如暗礁激流，渐成漩涡。绿色的漩涡中，万千星光在他眼中汇聚又一一碎裂。
    星芒在景蕤的眼中仿佛点燃整片天空，星碎月移，无边的虚空化为碎片，在绿光中载浮载沉，碎片汇流成白色的光河。白色的光河流过，将景蕤的眼眸浸染成一片银色。河流滔滔，光点在河水的奔腾中分崩离析，光点在河水中又重聚成形，浮浮沉沉。宇宙洪荒，日月星宿尽落他眼中，在他眼中崩塌，在他眼中重塑。
    景蕤不知道他的眼睛已变得一片银白，银白深处翻滚着点点漆黑，绿色在黑白翻滚中挣扎，若隐若现，如无根浮萍。
    黑白双色翻滚成惊天骇浪，绿光如萤，载浮载沉，却始终未熄。渐渐地，一点绿光如同破土而出的小草，被黑白的河流一次次冲刷又一次次破土而出，终于扎根成长，长成苍天大树。
    景蕤睫羽微颤，眼波微转，灵台一片空明，神识仿佛还浸在方才领悟到的玄妙境界中。
    他竟是看着星光入阵顿悟了。
    月桂姗姗来迟，从遮遮掩掩的山拗里缓缓转出来，清辉洒落下来，世界仿佛活了过来。风遥遥吹来，林壑间声徐徐，叶摇雾萦回。风来的地方灯火次第亮起，如繁星一颗颗点亮。
    轱辘声响起，车轮碾过石子路，有人从山路上远远走来，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