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八.生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9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玄真上人年轻的时候脾气暴烈,有癫僧之名,与佛门清规戒律的众僧人不同,他一言不合就喜欢大打出手,出手动辄见血。佛门弟子多是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佛陀模样,他却是怒目金刚,雷霆行事。这样暴戾血腥的僧人,偏生是释天门唯一的金丹大能弟子。玄真在释天门乃至昆仑山横行了大半辈子,直到与他齐名的疯道身殒道消后,他似有所悟,便宣称要闭关冲击金丹,这才让昆仑山乃至整个修真界上下松了口气。闭关了数十年,未曾闻到有晋级金丹的消息,不想这次宝剑一出世,竟把这癫僧引来了。
癫僧出手不需要理由,他手拈佛珠,嘴上念经,梵音阵阵,雪白的胡须和眉毛垂拂着,苍老的面孔上看不出昔年的暴戾之气,若非刚刚那雷霆之举,倒让人一时想不起来他的癫僧之名。
剑光乍泄,极清,似劈开混沌的第一缕清光,也极轻,轻得仿佛看不到那道光影,不,那不是轻,是极快。剑光掠过的轨迹快得眼睛都追不上。铮然剑鸣声振,剑光大作,剑光如霜与金光交织一起,金戈声铿锵如疾风骤雨响,盖过了癫僧梵音。
癫僧拈拂珠的手一顿,梵音戛然而止,裂帛一声,剑穿过降魔杵撞上金钵。降魔杵咣当坠落,一断为二,金钵紧随其后,从中被劈开。
从癫僧出手到玄婴拔剑,不过是瞬息之间。
瞬息即万变,玄婴的剑便在这瞬息之间击落癫僧两件法器。
众人的眼尚且看不过来,更没看清玄婴的剑。眼膜中似残留着剑出之轨迹,再看却是剑凝清光,少年持剑而立。身前金钵一裂为二,降魔杵上金刚依然或怒或骂或笑状,只杵尖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癫僧简直不敢置信,作金刚怒目:“孽障!”手中佛珠飞出,顿时,风云啸聚,一百零八颗指大的佛珠突变成骷髅头颅大小,或怒或嗔或笑或怨或叫,鬼哭狼嚎声中乌云翻滚,天地色变,山沮沮。
不知哪里来的迷瘴汹涌而来,笼罩住了玄婴全身,日光下迷瘴折射出或粉色烟瘴或黑色不祥或灰色混沌迷烟云云不一。
瘴烟迷雾中似有衣裾裙带影绰约,又似白骨森森,百鬼夜行,幢幢,颠倒了日月乾坤。
眼见得玄婴消失在在迷瘴中,佛珠变成狰狞的骷髅头颅,伏生悚然,忍不住举剑上前。
景蕤伸手拦住他。
伏生回首怒目,景蕤只淡淡地道:“莫挠他。”
伏生皱眉,犹豫着停下脚步却没放下剑,准备时机不对便上前助玄婴破了这魆蜮之技。
谢晏摸了摸刀,有点蠢蠢欲动,这和尚的术法颇有点惊天地,泣鬼神之举,看得他都想动手了。
伏生忧心,谢晏战意渐起之间,便听得龙吟声传来,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恍如龙摆尾,绕着那或哭或笑或癫或狂或鬼泣或神号的骷髅头颅游走一圈,倏地又隐回瘴烟迷雾翻滚之中。
众人不知其意,只觉得那剑光冲不破那佛珠所困,那狂妄的小子败相已现。他们不由看向癫僧,癫僧结跏趺坐,嘴唇快速蠕动,经文从他嘴里吐出,个个化为金色的字符,真真佛像庄严。
金色的经文字符结成莲花投入瘴烟迷雾中,黑色翻滚处便见金莲朵朵绽放。
梵音唱响。
玄婴一眼鬼蜮深渊,一眼金莲佛光,一耳鬼哭神泣,一耳梵音天降。生与死倒映在他眼中,魔影幢幢,佛光阵阵,抬眼碧落,低头黄泉。
耳中鬼神哀嚎,众生悲鸣,却有梵音阵阵,仿佛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玄婴眼神明灭,神志似有迷离意。他眼中似有漩涡在沉沦,佛光慢慢被黑暗浸染,黑暗如同无底深渊,如同无尽长夜,另一只眼中黑暗啸聚处却有血色蔓延。
黑暗的眸光深处似有天崩地裂,万物分崩离析,总归虚无混沌,血色的眸光深处贪、痴、嗔、怨、爱、恨、离种种情缠翻滚,直把人生五味尽阅,一身杀机尽作血腥屠戮。
“师父,什么是道?”
“道?”景蕤目光悠远,嘴角噙笑,声音悠悠,一袭绿衣似乎融进了山色烟翠飘渺中。
“我也想知道呢,这道在哪儿?日月更替是道,潮涨潮汐是道,草木枯荣是道,生老病死是道,活人无数是道,屠人城池亦是道,无邪无正,非曲非直,殊途有同归,万法归一宗,大道桓桓,三千之领,道无形,道有存,可勘,不可勘!”
玄婴眸光深处隐隐有风起,涟漪生绿波,绿波翻卷却缘是衣裾飘摇。绿衣朴素,无纹无痕,浑然天成,光华流转,如烟如云,其人如玉,黑发素肌,眉眼清冷,神情淡漠。
玄婴灵台剧震,喃喃唤了声师父。黑色的眸中幽暗至极处却有清光生,血色的眸中血腥翻滚成海,海心深处是浓郁的幽暗。
他双眸明灭,景蕤的话在他耳边响起,景蕤尚未参悟他的道,玄婴却忽然若有所悟。
剑在他身侧环绕,龙吟森森,光影鱼跃。
仿佛是应和着那剑鸣龙吟,一百零八颗骷髅头颅忽然轰然炸开,訇然声中,白色的剑光如同烟火乍放。
癫僧噗地吐出一口血,往后跌去,烟火转瞬即逝,一百零八颗佛珠碎作烟尘。
癫僧面如金纸,双目圆睁,本命法宝被毁所受的反噬之痛犹不如震惊之色。
瘴烟迷雾次第散去,便见白衣少年盘膝而坐,剑在他身侧环绕,剑一化二,二化三,三化千千万万,无数的剑在他身侧演绎着剑招。
白衣照着剑光,剑光割裂衣纹,繁复精致的鸟纹被割离,或振其首,或展其羽,若曳其翼,恍恍惚惚又似振翼而去,鸣声高亢。
剑作龙鸣,一时仿佛龙凤合鸣,风云际会。
“这是……”有人骇然出声叫道,“他这是在锤炼剑意!”
乌家人擅剑,剑之一道,他们敢称第二人,无人敢夸第一。然而,这剑意二字一出,他们却殊无反应,只看着那处剑成林。
“不,这是心剑。”
纵使是乌家子弟,剑气纵横无匹,千锤百炼之下,悟得剑意的弟子亦是百中难寻其一。心剑向来是只闻其说,不见其身,心之剑,心随意动,一个意念便成剑。心之剑,手中无剑,心中存剑,心中存剑,万物皆可作剑,万念皆可成剑。
玄婴身边剑山剑林,剑光冲天,真正的剑却只有一把,悬而未引,那铮然而鸣的皆是他的意念凝聚成剑,剑长三尺有余,宛如一泓秋水,剑清且白,宛约如绝世美人,皆作鸟首,云纹。
玄婴的眸光瞬息万变,在剑光之后,景蕤触到他的目光,心中忽地一凛,手一动,几个阵盘飞了出去,阵旗紧随而去。景蕤手指掐诀,倏忽间阵法叠着阵法,将玄婴护于阵中心。
“阻止他,这孽障入定了!”癫僧一声断喝,嘶声叫道。
山摇地动,一股磅礴的无形力道涌来,众人来不及反应便纷纷被弹了出去,金光的光芒大作,景蕤不知何时,已身悬半空,一个巨大的阵法在他脚下缓缓生成,金光冲天起。
“去!”他弹指,癫僧惨叫一声,滚落山去,也不知死活。
“若有冒犯者,当如此人!”景蕤凭虚而立,俯瞰众人,淡然道。
众人被这无名力道弹出去,还未站稳身子,便闻得此言,又惊见癫僧下场,一时悚然。
伏生扶着谢晏起身,正要问景蕤玄婴如何了,却闻得耳边一阵哎哟痛叫,却原来那些被景蕤放了定身法的玄甲卫此时这一跌竟解了定身法,正摔作一团。
人犹如此,那些战马亦是如此这般,伏生再也顾不得玄婴了,只先处理了这一再受了惊的战马与同袍。
“你这是何意?”玉虚子遥遥的看着景蕤,怒气冲冲,也亏得此处山势平缓,开阔,否则,这泱泱之流,后果不堪设想。玉虚子并不是为其他诸类弟子打抱不平,只是因为出了丑,又看到景蕤出手,心中惊怒。
“你杀了玄真上人!”
释天门的弟子一阵躁动,踌躇似有上前意,但对上景蕤的目光,便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景蕤便不再管他们,只看向玄婴,玄婴周身剑光起落,参差似有琢磨意。他知道玄婴的资质极好,又身负混元灵体,这一体悟,只怕又要晋级了。
景蕤抬头看了看天空,随着癫僧的佛珠被破,他召唤来的风云便随之消散,天蓝云白,湛湛清光。
玄婴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围在他身侧的万剑铮然齐出,剑落处——
景蕤拔身而起,身子如鹞子般翻飞出去,遥遥立于阵法之外。他心中震憾不已,玄婴那一剑,带着规则之意。
玄婴悟的不是剑意,他悟的是道,剑道!
景蕤恍然,他这个徒弟比他想像的更加有天赋,便是没有混元灵体,玄婴终也有一天能问鼎大道。
咔嚓一声,阵法碎裂的声音传来,阵法破了。
景蕤设置的阵法原是为保护玄婴所用,却不想阵法外的人只嘴上嚷嚷,还未行动,倒被玄婴自己一剑破开了。
景蕤心情有些复杂,既得意于玄婴之天赋,又无奈他天赋太过妖孽。他知道以玄婴之资质总有一日会超越他,但他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玄婴一剑出,时间与空间在剑下碎裂,山开石飞,草木枯。这一剑,谓之杀,乃消亡之道。玄婴剑出,但凡剑气所过处,生机消亡。山石土木,皆可杀。
剑再起,清光乍泄,剑落下,山石合,草木甦,这一剑,谓之生。
景蕤眸中异彩连闪,阵法在修复,玄婴的剑,一剑杀,一剑生。
玄婴恍然不觉,心剑兀自演绎着道法,予生杀之器,夺生杀之权。
天际乌云翻滚,倾轧而下,紫电闪烁,雷声轰鸣。
天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