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传国玺十五(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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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扇门里都是不同的时空,每一扇门中的“闻止”都有着不同的身份,虽然时代不同、面目迥异,有些东西依然一以贯之,从没改变。
    譬如,那人仰望苍天时冷漠而倨傲的眼神,以及不得善终的结局。
    有很短暂的一瞬,闻止觉得自己多年来死水一般的心境被一颗突如其来的小石子打破了,那些他以为已经遗忘的、随着轮回终结而埋葬在光阴岁月里的不甘与愤恨,锥心泣血的家国之恨,还有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惨死面前而无能为力的怨愤与痛苦,一股脑儿重新回到他身上。
    闻止一直以为,经历过这么多场轮回,许多事见得多了,也就没那么耿耿介怀,之所以硬撑着不肯向冥王低头,只是骨子里的硬气和桀骜不许他折断那根铁铸的脊梁。
    甚至于,在遇见魏离后,绝境逢生的喜悦与庆幸不动声色地软化了他的棱角,暌违多少年的柔情压制住了那近乎是与生俱来的倨傲,他心甘情愿地折断锋芒,将自己打磨成一个温润端方的谦谦君子。
    可是现在,闻止突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不管过去多久,已经发生过的就像烙刻在骨头上的痕迹,纵然一时觉不出疼痛,可依旧扎根在血肉里,逮到机会就出来兴风作浪一番。
    他在封神台前痛斥天地不公、天道无情,宁肯赤脚走上诛魂台,受足四十九日的雷霆加身之刑,也不愿低一低头。
    这样的人,真能一夕之间就改头换面,彻底忘却前尘?
    闻止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门里燃烧着一把大火,火光气势汹汹地扑入眼中。火焰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巨响,一座雕栏玉砌的高楼轰然倒塌,分崩离析,一同埋葬在大火中的还有六百年的殷商国运。
    熊熊烈火倒映在闻止眼睛里,他忽而有种感觉,仿佛不论轮回多少遭,这把火一直如影随形地追逐着他,从未熄灭过。
    冥冥中,有人轻笑一声:“闻警官,您自欺其人了这么久,终于肯把胸口剖开,分筋剔骨地梳理一番,看看最真实的自己是怎样一副面目吗?”
    “三千年前,您眼看着拱卫数十年的故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黎民黔首哀嚎不尽,而那些高居九天的神祇非但没半分愧疚之心,反而因为您说了真话,就将您锁在诛魂台上受尽天雷加身之刑,连轮回转世也不得善终,要么寂寥一人、孤苦伶仃,要么,就得眼看着心爱之人惨死在自己跟前。”
    “这么多场轮回,无一例外……您真的不恨吗?”
    闻止眼角抽搐了一下,竭力克制住心头那把撕心裂肺的怨毒愤恨,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焉能不恨!”
    那个声音微笑起来,带着一丝隐秘的诱惑,不动声色地撬开这男人铜墙铁壁似的心防:“您想结束这无休止的轮回和痛苦吗?想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天人和阴差们付出代价吗?只要一句话,您所有的心愿我都可以帮您实现。”
    闻止闭上眼,把心头涌动的恨意强压下去,牙根几乎咬出血来,一字一顿地说:“我确实憎恨……但那是我跟冥王之间的事,轮不到异族置喙,安倍泰亲先生!”
    “安倍泰亲”四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就如一场无声的风暴卷过,将眼前的幻像瞬间刮散。闻止睁开眼,冰冷的眸子和戴着狐首面具的男人当空相撞,无声无息间,已经短兵相接了一回。
    那人眼中的错愕与难以置信还没来得及消散,阴恻恻地低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逃脱阴阳生的幻境?”
    闻止冷笑了笑,没打算跟他就“如何逃脱幻境”这个学术问题进行深入探讨,而是慢慢转动视线,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
    只是第一眼,他就认出来,这是日本阴阳道用来献祭的祭坛,和当初丽贝卡酒店密室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千百盏长明灯贴着祭坛边缘烈烈燃烧,耀眼的火光连成一片,就似平地而生的红霞。霞光簇拥着石台,准确的说,是簇拥着祭台中央的一具白玉人像。仔细分辨,那玉像雕的似乎是个东瀛打扮的女人,虽说隔着老远,看不大清长相,可仅仅是眼角一丝斜飞出的媚意,已经是罕见的绝色。
    闻止目光微凝,手腕下意识**,却动弹不得——祭坛边缘立着一根十字架,他两条手臂被绑在十字架的两根横栏上,姿势和天主教堂中受难的神子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闻止试着挣动了下,发现绳子绑得很紧,硬挣肯定挣不开,也就不白费力气了。他沉默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殷商灭亡,泰半因国君宠信妖妃而起。不过,有一种说法是商纣亡国后,化身妖妃的九尾狐并没死,而是辗转逃离中土,几经波折到了东瀛,以‘藻女’的身份被武士坂部夫妇收养。随后,她被钦点入宫,成为鸟羽上皇的女官,因美貌和博识深得上皇宠爱,赐名‘玉藻前’。”
    戴面具的男人神色未改,连眼角都一动不动:“那又如何?”
    闻止:“九尾狐惯会惑人心性,你为了一介妖物逆天抗命,就不怕遭到天罚,永世不得超生吗?”
    戴面具的男人翘起半边嘴角:“那您当年在封神台前大骂天意、拒不受封,此后辗转轮回、每一世都不得善终,又是为了什么?您就不怕这天罚没个尽头,哪一天连这苟延残喘的一缕孤魂都保不住?”
    隔着烛火烧出的烈烈红霞,两个男人彼此对视,目光当空相撞,硬碰硬掰腕子,差点撞出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
    无声的对峙中,忽然有人漫不经心地插了句嘴:“那么多年前的事,骨头渣子都化成了灰,两位再揪着不放又有什么意思?与其追溯以往,倒不如多看看眼下——到了这一步,两位可在阎王殿前挂了号,不论选了哪条路,往后都是只能进、不能退了。”
    闻止转动眼珠,目光落在说话之人脸上,他仿佛早有准备,并没显得太讶异,只是微微一蹙眉:“好久不见了……应世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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