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末年，国君无道，王气衰落，西岐乘势崛起，周文王、周武王父子两代承天命伐纣，三教诸仙也不甘寂寞，纷纷在这滩浑水里插了一杠子。各方混战，伤亡无数，三界重新洗牌，由此演绎出无数传说，也就是后世广为流传的封神之战。
    这段历史时代久远，连三皇之一的女娲都在里头刷了一把存在感，按说不该引来后世太多关注。不过，托明代才子许先生的福，这场大战不仅流传下来，还颇为脍炙人口。
    魏离怎么说也是文学院教授一手带大的，对这段历史也算耳熟能详，闻言，她微微一蹙眉：“说是‘大战’，其实胜负早有定数，早在武王伐纣前，阐、截两教已商议共立封神榜，将卷入商周之战的游仙异人、有道之士列入名册，待商灭周兴后，册封其为天地之神。这一战牵连甚广，不仅商周士兵伤亡惨重，两教教徒也死伤无数——你要追根溯源，得追溯到什么时候？”
    魏鬼差脾气不好，没什么耐心，这在冥界中已经不是秘密。秦广王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唯恐这女人一个不耐烦，纯钧剑照准脖子来这么一下，下意识加快了语速：“既然犯下逆天大罪，在诛魂台上挂了号，自然不会是无名之辈。你既听说过封神之战，那就该知道，殷商阵营中有一人，不论在人间还是仙界，地位都极崇高——论官职，他是文武领袖，大胜还朝之际，以丞相为首的文武官员都要到都城外迎接；论权势，他是托孤大臣，有生杀废立之权，连国君都敬畏三分。”
    “非但如此，他天资卓绝，得截教教主嫡传弟子青眼，是截教嫡传三代弟子，入名山修行仅五十年，已入大罗金仙境界，可说是自国君之下，实打实的殷商第一人。”
    魏离闭上眼，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摁住胸口，感到心跳越来越疾，仿佛有什么蛰伏已久的东西呼之欲出。
    秦广王撩起半边眼皮，不动声色地觑了她一眼：“这人的身份，你应该猜到了，他就是……”
    他的后半截话音和魏离重合在一起，形成某种难以形容的共鸣：“……殷太师，闻仲。”
    黑历史被翻了个底朝天的男人此刻坐在魔都市局的审讯室中，当年坐镇殷商三军的气场只显露一半，已经将市局局长唬得一愣一愣。
    “我猜，当年那人虽然用借命之术救了你女儿，却没告诉你那禁术的由来吧？”
    闻止将腕上的手铐往上捋了捋，过长的衬衣衣袖被袖扣固定住，露出一截小臂。不知是之前受伤的缘故，还是在一场又一场漫无尽头的轮回中耗尽了心力，这男人瘦得有点吓人，腕骨似一截枯柴，依附着薄薄的皮肉，看起来弱不禁风、一捏就断。
    可就是这只瘦弱的手腕，在三千多年前的封神之战中震慑住蠢蠢欲动的反叛势力，一度为摇摇欲坠的殷商国祚争取到弥足珍贵的喘息机会。
    “‘借命’一术最早见于清代袁枚所著的《子不语》。据其记载，广西有术者，被信众称为鬼师，一姓陈，一姓赖，这两家都有一种特殊的本领，就是能从生者身上偷取阳寿，为本该寿尽的病人续命，很多重症垂死的病人都请他们做法续命。”
    “不过，这种偷人性命的法术虽能逆转阴阳，却太过阴毒、有伤天道。两家祖训均有明规，凡族中子弟，每人一生中只能使用一次，否则惊动阴司，必定招致报应。”
    作为一位根正苗红的人民警察，闻先生本该是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可他说起这些怪力乱神的野史逸闻，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据说鬼师施展邪术时需设立祭坛，坛上供奉神鬼画像数十幅，施法的鬼师做女子打扮，等到半夜，用油纸做成一盏灯火，再施法呼魂，方圆数里之内，如果有符合借命条件而又熟睡的人，其魂魄就会应声离体，来到鬼师面前。随后，鬼师将手中的灯火递给魂魄，一旦魂魄接过灯火，这个离魂之人的阳寿就会转移到病人身上，而失去阳寿的人也会暴毙而亡。”
    他的语速不紧不慢，把借命的细节描述得巨细无遗，仿佛那诡异的情形就发生在眼前。
    张局猛地打了个寒噤，可能是由这番叙述勾起某些称不上美好的回忆，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捏住了手里的茶杯。
    “有一回，陈鬼师为某位权贵人家呼魂，看到一个穿着蓝布衣裳的女孩应声而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他的亲生女儿。”
    “陈鬼师妻子早亡，就这么一个独生女，自然视为掌上明珠，平时百般的疼爱。看到她一步步走到近前，登时什么也顾不得，他把那盏要命的烛火扔到地上，然后在女儿背上重重一拍。”
    张局猛地一哆嗦，冷汗顺着抬头纹慢慢淌下脸颊。
    “陈鬼师回到家中，发现他女儿刚从睡梦中惊醒。女儿告诉他，自己半梦半醒间听到父亲的召唤，就循声走了过去。她醒来时，身上穿的正是一件蓝布衣裳，衣服背心上印了一个沾着灯油的手印。”
    闻止抬起头，看着老局长淡淡一笑：“张局，这个故事有没有让你觉得似曾相识？”
    张局没有回答，在闻止看不到的阴影里，他互相交握住的双手过电似的微微颤抖。
    “为了保护族中子弟，陈氏一门立有祖训，随着借命之术代代相传。可到了陈鬼师这一代，因其贪财好赌，不遵祖训，十余年间施术无数，终于惊动了阴司。不仅他本人被拘入冥府，押上诛魂台，受九重雷劫之刑，永世不得超生，他唯一的女儿也惨遭连坐，此后生生世世颠沛流离、横祸而死，直到替他父亲偿还完犯下的罪业。”
    张局的颤抖像是能传染似的，从双手蔓延到全身，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闻止把两只首周架在审讯桌上，穿透力极强的光源照准他的眼睛打过来，这男人却似无知无觉，只是前倾身体，盯住张局双眼：“张局，你亲眼见识了借命之术，你的女儿也因此活了下来，那你猜猜，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冥府阴司，又有没有因果报应？”
    张局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够了，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