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坐在这殿里的也就只有吴淑仪这么一个淑仪娘娘，韩子君这么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她的身上。一旁的另一个嫔妃也就顺势说了一句：“确是，今天怎么不是姐姐那个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宫女跟着来了？”
    突然听见自己被点到名字，吴淑仪也丝毫不见有慌张。
    “姝儿那丫头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来见诸位姐妹也不好让她来失礼。”吴淑仪用手帕掩住眼睛，笑盈盈地看向韩子君，“倒是三殿下，怎么突然有兴致说起我那小丫头？莫不是身边缺了人？”
    吴淑仪这话一出，在场的嫔妃表情便都变了变，连皇后娘娘的神色都暗了些许。韩子君已经行过冠礼，按照大崇皇室的惯例早该纳妃立府。不过皇上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然迟迟没有为韩子君赐婚，更没有为他立府封王。这件事情明里暗里已经被后宫这些女人们当做谈资说了不下十次，如今吴淑仪这话不论怎么听，都像是带了些调侃讽刺的意思。
    韩子君表情依旧平静没有变化，仿佛吴淑仪调侃的不是自己，“淑仪娘娘宫里出来的宫女，个个都出色。”
    韩子君这话听上去没有反驳吴淑仪，但似乎也没有承认，只轻描淡写地夸奖了一句，什么话都不算。但似乎又是侧面印证了吴淑仪的话，他三皇子对吴淑仪身边这宫女有些欣赏。
    韩子君这话一说，反倒是让吴淑仪心里头不舒服了起来。这话里话外，像是在说她宫里头的小宫女就是养来给别人挑的。
    其他人都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没想到平常看上去最严肃正直的三皇子，竟会有一日能在这里同她们开这些玩笑。
    韩子君也不算落了下乘，皇后娘娘松了口气，收敛起表情来。
    “吴淑仪近些日子累了，说话也失了分寸。”皇后转头又对韩子君笑骂道：“还是个孩子，就知道玩闹！”
    韩子君一笑，“难得来见母后和各位娘娘，自然要轻松些。”
    三言两语，皇后和韩子君就将话题引向了别的地方，好像方才他们就没说过什么逾矩的话。宫中的嫔妃依旧说说笑笑，好像都已经忘记了刚刚才发生的事。站在她们旁边一直不敢出声的宫人们却出了一声冷汗，默默提醒自己忘记刚刚的情景。现在明面上是一片和谐，等回去了他们定然是要被自家的娘娘敲打，什么都不准说出去的。
    话语之间，皇后娘娘禁不住多看了韩子君几眼，却忍住没有多说什么。君儿一直都不是这样不稳重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有那个吴淑仪，自从七皇子死了之后她就受了些打击，性格大变。
    虽然吴淑仪的性格变得有些突然，却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毕竟唯一一个她生下的皇子前不久才意外去世，为了在宫里生存下来，她必然是要有些改变的。同为皇上的女人，谁都不能说谁的话过分，谁的手段阴险。因为如果不如此，死的不只是她们，还有她们族人。并非人人都是那个有皇上庇护的皇后娘娘。
    宫里头的竞争是从来不可停止的，就算是再好的姐妹，第二日也有可能反目成仇人。后宫争斗残酷至极，也可怕至极，奈何这样的争斗往往都是皇上默许，甚至是刻意造成的。后宫看上去只是一群女人，可这群女人却偏偏也是能影响许多都城世家的厉害角色。要制衡朝堂，少不得皇上对后宫的制衡。谁能怀上龙子，谁又能顺利生下龙子，这通通都在皇上的算计当中。可惜宫中女人机关算尽，却没有一人能真的入得了皇上的眼。
    自从蒋婕妤诞下十四皇子，皇上便几乎不在任何嫔妃的宫里过夜。一个月里头有几天去皇后的行凤宫，有几天去找荣贵妃，再有多余的日子，皇上多半就是在自己的寝宫里头睡。近日来宫中多事故，朝堂和民间也都不平稳，皇后没心思伺候皇上，皇上也没心思去找人伺候。
    在安熄了最后一盏灯之后，各宫派来的那些人便可以回去禀告自己的主子，皇上今晚谁的宫也不去了。
    皇上近些年来越发不爱与嫔妃同睡，似乎也提不起什么宠幸的兴致。所有人都暗自猜测，皇上是不是上年纪，力不从心了。有些个想借歪门邪道讨皇上欢心的人没少给他送什么神药，然而全都被皇上转脸就丢到一边。
    皇上睡觉不喜欢有旁人在里头守着，哪怕是在安都只能在外头候着。在安为皇上落下床幔，领着宫女太监们守在门外。
    在熏香的作用下皇上很快便进入梦中，却不知算不算得上好梦，至少他是不够安稳的。
    皇上紧闭双眼，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抓住自己的被子。如果不是有在安天天吩咐人换被子，哪怕是皇上也要睡一次被自己抓破的破被。
    红红的被子就像是皇上大婚那天的蜡烛，装饰，所有的一切，映得皇上的脸似乎都有些红红的。
    “乒!”是杯盏间碰撞的声音。
    皇上着一身红色华服，举着杯子，对面前那人说：“今夜就让我们……不醉不归！”
    对面那人的脸虽然模糊，皇上却好似不用看清心里都能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那人笑道：“今日是陛下大婚，该早点回去陪伴皇后娘娘。”
    皇上口中的烈酒忽然之间索然无味。
    那人又道：“皇上答应微臣的事情是要说到做到，今后可要替我好好照顾小石头。”
    皇上脱口便想拒绝，却不知为何张不开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概是因为心中的挣扎太过用力，场景如他所愿的发生了变化。对面那人却依旧没变，举着杯子在那里喋喋不休。
    “小石头可爱得紧。”
    “小石头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就是阿檀的妹妹。”
    “小石头的事，便是我的事。”
    小石头，小石头，你的嘴里只有小石头！皇上怒极想要挥剑把眼前这人和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小女娃儿赶走，却见小女娃和那人齐齐对他笑。皇上手中的剑慢慢滑落，面前的人影也慢慢消失。
    “我只有阿檀。”
    “阿檀，我们也算是朋友？”
    一张布满血腥味道的脸出现，说话的语气再不同方才，变得冷硬而狠绝。
    “谁要抢阿檀的东西，先要能从我身上踏过去！”
    “阿檀，你是皇上，皇上就是皇上。”
    声音慢慢变小，逐渐消失。原本还平静的皇上这时才显得有些慌乱，控制身体想往前去，拦住那个即将离开的人。然而这都是无用之功，他就算再怎么用力，也只能留住最后那两句：
    “阿檀，帮我照顾好小石头。阿檀，对我的家人好一些。”
    还不够好吗？！他做得好不够好吗？！！
    皇上猛然从床上坐起，目眦尽裂。良久才从梦中走出，捂着脸，双手间竟流出了两句凄凉至极的笑声。
    所谓怒极反笑，他算是明白了。所谓痛心入骨，他也算是明白了。
    门外的在安提着一盏小灯笼，双眼微闭。夜间一股凉风出来，灯笼里的火苗抖了抖。在安睁开双眼，提灯走进寝殿内。
    昏暗之中，皇上已经穿好了外衣。看见在安走进来，皇上没有发怒，也没有惊讶，只有满脸的平静。
    “摆驾行凤宫。”
    行凤宫原本不叫行凤宫，只有单单“凤宫”两字，证明这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可姜拾琼偏偏不喜欢，住到凤宫没多久，就求着皇上将凤宫改为“行凤宫”。皇上向来宠爱姜拾琼，她所说的话在皇上面前几乎都能实现。于是两天之后凤宫的牌匾便被换了新的，从此皇宫之中再无凤宫，只有行凤宫。
    像是和皇上约好的，行凤宫的灯盏也没有全灭，只留下皇后娘娘寝殿里的一盏。皇上一来便知皇后是还没睡。皇上对这事情有些不满，拦住想要通报的宫人，大步跨进寝殿。
    姜拾琼此时正半卧在床上，看见皇上走了进来，连忙起身对他行礼。
    皇上看了她一眼，不似在外时一样礼数周全，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皱着眉看她，“这么夜还不睡？”
    在安为他们关上殿门。
    姜拾琼直接站起身来，“皇上不也没睡？”
    皇上抬眸看了她一眼，“替朕宽衣。”
    姜拾琼微微福身，走到皇上身边帮他脱衣服。
    “皇上大半夜也不担心扰了臣妾清梦？”
    皇上躺到床上，“你没睡。”
    姜拾琼翻身躺到床里侧，“让臣妾睡里面。”
    皇上微微侧身，给皇后腾了些位置。
    “说起来这宫里也就只有臣妾和皇上同床时能睡里面了吧？”
    皇上闭目，没有回应。
    姜拾琼一改平日在人前的模样，有些聒噪，“今天怎么突然跑来了？又做噩梦了？”
    皇上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皱了皱。
    “错事做多了的确是要做噩梦。”
    皇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你明知谦儿和青儿没有做错事，却偏偏要把他们算计进去。”
    见皇上始终没有回应，皇后娘娘也有些恼火起来。
    “他们都是你的孩子！若是让阿行知道你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
    “石头！”
    姜拾琼话还没说完，皇上便厉声打断她。
    良久之后，姜拾琼都没有回声。皇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些，睁眼看向姜拾琼，却见姜拾琼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忽然，姜拾琼轻笑出声来。
    “臣妾这个名字倒是很久没人叫了。”
    姜拾琼伸出手，轻轻抱住皇上的头，“皇上梦见他了。”
    皇上没有反抗，安静地闭上眼睛，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若是换作别人，该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姜拾琼松开手，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君儿来找臣妾了，他似乎对吴淑仪身边那个常跟着的小宫女很感兴趣。”
    “吴淑仪？”皇上没有睁眼，却开口问。
    “对。”
    “朕知道了。”

    作者闲话：

    惨惨的皇上，也是惨惨的皇后
    提一句，如题，他们不是真爱，只是相互取暖，相互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