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君子不重则不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08  更新时间:18-08-15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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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的时光多么美好。
    泡一杯茶,缩起来看余光中的大作:
    “山中一夜饱雨,次晨醒来,在旭日未升的原始幽静中,冲着隔夜的寒气,踏着满地的断柯折枝和仍在流泻的细股雨水,一径探入森林的秘密,曲曲弯弯,步上山去……”
    看雨水从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雨帘,远处的树木也湿漉漉,只觉得异常欢喜。
    现在,画各种不同的雨景成了她生活里一项重要的内容。
    哪怕是傍晚下班走着高速的时候,也能构思出一幅新的画。回家就画出。
    有时周末,也会因为耽于画画,忘记了时间,景行突然回来的时候,夜宵还没有做。
    景行倒是不说什么。
    但卷耳很抱歉,常常急急地去厨房。
    景行这天突然跟进来,从一个小小黑丝绒盒子里,拿出来一只钻戒:“卷耳,嫁给我。”
    卷耳惊喜。
    紧紧抱住景行:“和你在一起,每一天都已经很满足,很快乐。”又笑着补充,“不料还可以嫁给你。”
    她紧紧的拥抱,迷恋又喜悦的眼神……一次次令施景行震动。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那么大魅力,在卷耳的眼中……
    事情在后面几天有了转折。
    景行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儿——他不想有一天女儿自己知道,然后怨恨他。
    她是他心头的至宝。
    女儿反应并不好。
    他其实没有想到女儿会反应那样激烈。也许女儿不大高兴,但是毕竟……父母貌合神离许久了……而且,在国外这么久,他觉得女儿也许已经比较独立。
    看来并不是这样。
    女儿在电话里哭诉母亲过得不好。总是絮絮叨叨念叨过去的事。如果爸爸结婚了,以后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施景行的心蒙上一层灰。
    晚上面对卷耳,便有点凝重,凝重得化不开。
    卷耳攀着他的肩:“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他至怕她失望。
    不料她却笑:“我以为什么。就这点事?景行,我喜欢你,喜欢得有点像迷恋了……”她笑一笑,“可是,你有难处暂时结不了婚,比起生死,这算不了什么事……”她抚着他的手掌,突然地抱紧他道:“我不要离开你。”
    施景行抚着她的头:“哪里就说离开了。是我原本没做好……”
    卷耳伏在他膝上:“你这个年纪,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至怕你到时不得不逼我走……”
    又突然耍赖道:“那我也不走的。你一定不忍心。”
    施景行不笑,只将她鬓边一缕发丝别过耳后,温和道:“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
    问卷耳什么时候可以拜见父母大人。
    卷耳永远腻腻地贴在身上:“不要拜见。我们先领证,这个才最管用。”
    施景行不解:“怎么可能不告诉父母。”、
    卷耳道:“哎呀那很乱呀。我和北山离婚父母都知道,他们埋怨死我,恨不得我第二天就复婚或者再嫁出去……现在北山出了事……我……”她伏在他怀里,“我不要做那么多解释……而且你不怕我父母再挑剔什么?我不想,我只想安安静静领个证就可以。然后慢慢再说。你放心,一定是更好。”
    施景行思索半晌。
    隔日,周六,施景行突然抽出时间。
    说带卷耳去一个地方。
    不多久,两个人从民政局出来,拿到了两个红本本。
    卷耳高兴,偎着景行,第一次真的开心——这个男人是老公啦。
    不是偷情,不是过期作废的一场恋爱。
    他是她的先生了,丈夫啦。
    景行宠溺地看着她,觉得一切都值得!
    总觉得幸福来得太过容易。
    “窗外景物不断在变换,山峦与河谷绵延而过,我看见在那些成林的树丛里,每一棵树都长得又细又长,为了争取阳光,它们用尽一切委婉的方法来生长。走过一大片稻田,在田野的中间,我也看见了一棵孤独的树,因为孤独,所以能恣意地伸展着枝叶,长得象一把又大又粗又圆的伞……”
    这是旅途中的人,作者说:所有人世间的牵牵绊绊都被隔在铁轨的两端,而我,在车厢里的我是无所欲求的。这段旅途的风景,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因为对喜欢的人太过喜欢,所以患得患失,就让她好好读一下这段话,体会体会旅途中什么都无所拥有的安静感觉。
    无论是工作的紧张或悠闲,也无论是情绪的快乐或兴奋,畅想或回忆……一切都过多地劳累人的身心,常常要重新回到自己内心,感受放空的状态,体会“旅途中什么都无所拥有的安静感觉”。人才真正松弛下来。
    她不大知道景行的工作,只知道他的事确实很多,他和北山一样,都是特别严肃的那种男人。而且,景行有太多的头衔,开不完的会议,做不完的报告……
    就像她当年也不会花时间去了解北山的工作一样。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
    一个她最爱的女作家写道:
    “我站在月亮底下画铅笔速写……”
    她说,“家就在十几二十步之外,孩子们都已经做完了功课上床睡觉了,丈夫正在他的灯下写他永远写不完的功课,而我呢?我决定我今天晚上的功课要在月亮底下做。”
    “邻家的狗过来看一看,知道是我之后也就释然了。”
    “我一面画一面禁不住微笑了起来。风从田野那头吹过,在竹林间来回穿梭,月是更高更圆了,整个夜空澄澈无比。”
    卷耳一直不明白,这样的女人,老公怎么会去世呢?!
    她应该过着最完满的生活啊。
    每一次看她,每一次被撼动心灵。
    施景行这天有半天门诊,下午还有个手术。
    半天的门诊里,几个学生助手帮着料理秩序,诊室里静悄悄,施景行话也很少,只说关键的信息,声音轻而和缓。总有想多问问情况的患者和家属时不时闯进来,时不时插进来问问题……而这一天早上又特别紧张,原则上不能加号,否则中午不能按时吃饭,下午影响到手术。
    工作中始终存在和患者及家属的关系问题。可是他无法令所有人都满意。
    有一位50岁左右的妇女一直徘徊在诊室,助手问过几次劝过几次,她今天挂了另一位主任医师的号(因为自己这边的号早早挂完了),此刻大概是在那个大夫那里看完又过来了……说实话,这些年随着他名声和权威性的提升,很多患者来了非得见他……有时候无论是否他的号都要再和他说上几句……
    问题是他没有这个精力和时间。
    12点,看完最后一位病人,他直接从另一个门溜走。
    要知道,正门前面必定有一些人打算“围追堵截”。
    前两天,因为一个患者家属反复逗留诊室,询问问题影响到后面的患者,他不由不客气道:“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我们按号来。”
    他语气平和,但话已经很重。
    诊室里人多,但都很静,患者家属也赶紧出去了。
    实在顾不得那么多,实在无法做得让所有人满意。
    工作多少年了,工作时候仍然是紧张的、有威迫感的——这是他的感觉。
    前两天他还间接知道一件事。
    同行的一位大夫,多次在后辈年轻人跟前唠叨一件事:她本来写了一篇很好的论文,投稿到《国际移植与血液净化杂志》后不幸遇到施教授审稿,结果就被他整死了。如果她只是单纯说说这样的看法也就算了,她总会打包带出一大堆诽谤类的话来。
    不说他之后会不会争取副院长的岗位,就是背后老被人泼脏水,这感觉也很不好。
    施景行想起孔子曾有个话说:“君子不重则不威。”
    ——他很怀疑自己德行还不够好,要不就是人格上还不够有分量。
    比如离婚,无疑也是他人生里很失败的一件事。
    雨淅淅沥沥下着,施景行的心却轻快不起来。
    人到中年,已经很难有多少激情,连开怀大笑的时候都变得很少,日子有点日复一日的单调。
    他只希望中午好好睡一小会,保证下午的手术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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