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雪夜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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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南方小镇故城,落下了几十年来的第一场雪。
雪下得极大,触目所及,放眼望去,小镇中随处可见,皆是一片白茫芒色。
应了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猴三儿裹紧身上的冬衣,紧赶慢赶地出了酒馆的时候,天幕上已经泼满墨釉,嵌着几颗星辰。
“明日终于要放晴了。”他抬头盯着头顶看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这见鬼的天气,恁得冻人。呼。”
话才吃口之间缕缕白烟从口中溢散而出,猴三儿将酒瓶子抱在怀中,搓了搓指尖就不在停留,而是冒着风往回走。
北风格外的大,呼呼地吹着,像是要刮去人脸上的一层皮肉不可。雪也很厚,堆积在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不仅如此,常年没有见过雪的人行走在雪上,只觉得脚下不停地打滑。
何况猴三儿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年,个子虽然像是春天的小树苗一般抽高,但是他裹着冬衣棉裤,腿脚都绑在一起似的,迈不开步子不说,同时还得惦记着怀里的酒瓶,不能让它掉下来。
一心多用,这路走起来就越发的艰难了。
“呼呼——呼唔——”
北风在耳边肆无忌惮地吹拂着。
猴三儿缩进阴影处的小脸上,眉头微微皱起,眸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只听他一刻不停地碎碎念叨着道:“晏先生还在看书吗?有没有披上外衣还是又穿着单衣就靠在床头上了?如今天寒地冻要是受了寒气如何是好?明明咳嗽才渐有好转……”
猴三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整日流落在小镇的街头巷尾,靠乞食为生,受尽欺辱与白眼。
那一日同样是个冬天,只是没有下雪,却依然冷的很。猴三儿连着两日没有讨到吃食,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终于偷拿了一个包子。
老板追着将他踹倒在地时,就在他惶恐不安之时,晏先生便如九天下凡的神仙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然后对老板说。
“这个孩子我要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别为难他。”
这一幕,猴三儿此生都会铭记于心。
后来晏先生替他付了包子钱,又请他吃了一碗甜进心里的白米粥。最后在他惴惴不安地时候,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去了他的家。
从此衣可蔽体,饭能食饱,头顶有瓦片,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晏先生不图他回报,但猴三儿不能不记着这份恩情。从他跟着晏先生开始,但凡晏先生说的话,叮嘱做的事,他都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努力做到最好。
有时候得晏先生一两句夸赞,他就如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猴三儿打定主意永远跟着晏先生,照顾晏先生。
然而从他待在晏先生身边时才发现他的身子尤其孱弱。换季生病,吹风头疼,连多走两步路都会腿疼的直皱眉头。
他的脸色也不如常人那般气血充足,反之他的脸总是显得苍白,唇无血色。
猴三儿那几年在外面摸爬滚打,吃得不好。也没有他这般虚弱。晏先生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将自己养成了如今的模样。
于是家里的事儿猴三儿一手包了,平日里连吃饭都恨不能喂晏先生吃才好。
惹得晏先生哈哈大笑之后,到底还是拒绝了他。
想起当时,晏先生大笑之后泛出红晕的那张脸,猴三儿低低地笑出了声,余音被撕碎在风里。
分神想着事情,回去的路仿佛也变得短了。不知过去多久,猴三儿拐过熟悉的一道巷口,冻僵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终于到家了!
猴三儿这般想着,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几十步后,他终于来到一座闭紧的门前。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早间扫净落雪的台阶上,不知怎得趴着一个穿着白衣的人。
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与白衣融为一体。
所以方才远远的看着时,猴三儿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猴三儿神情一顿,笑容瞬间冻结在脸上。
他出门的时候,台阶上是空无一物的,回来的时候这里突然趴了一个人,生死不知。
猴三儿心里一慌,下一个念头就是想到待在家里的晏先生是不是出事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绕过那人,推开掩住的木门。慌乱中险些又要滑脚,却又不忘护好怀中的酒瓶。
来到晏先生的门口,猴三儿盯着门纸上映照出的灯火,越发的急了起来。他用力地拍着大门,声嘶力竭地嚷嚷道道:“晏先生,晏先生!”
这一声,直叫的扯破喉咙似的,极为凄惨。
猴三儿拍得极其用力,整片门板被他拍得“啪啪”作响。下一刻,房门被从内打开。披着外衣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一把扶住他住他因为突然开门而来不及反应往前冲的身子。
“出什么事了?这般着急?”晏先生的声音温温沉沉,发音很低,仿佛没用多少气力。待他看见猴三儿头发上,肩膀上没有来得及融化的雪时,吓了一跳。
“你这是去哪了?带这么多雪回来?”说话间,晏先生抬手指尖碰了碰猴三儿通红的小脸,被冻了一下,忍不住拧眉道:“胡闹!你做什么了把自己冻成这样?我说过多少次了,要爱惜自己身子,你为何一直不肯听?”
晏先生身子不好,所以格外在意这些事。
猴三儿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质问,先是呆了一瞬,然后整个人就像被抽了筋骨似的,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道:“太好了,晏先生没有事,太好了……”
晏先生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愣,不解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何这般慌慌张张的?”
“晏先生。”猴三儿缓了缓,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归位。他喘着气,仰着脑袋痴痴望着晏先生那张寡淡的脸,答道:“咱们家大门口趴着一个人,生死不知。猴三儿还以为先生也、也……”
晏先生:“门口趴着一个人?你确定?”
猴三儿:“对,猴三儿看得清清楚楚,是一个穿着白衣的人。”
晏先生沉思须臾,忽然抬脚往外走。
猴三儿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晏先生去哪儿?!”
晏先生脚下不停地跨出了屋子,一边回他:“出去看看。那人若是死了,总不能让他趴在那里。那人如果活着,这冰天雪地里冻上一遭只怕想活也难。既然趴在我门前,我又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猴三儿张了张嘴:“……”
是了,先生就是这般心善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将他带回来。
“先生等等我!”猴三儿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晏先生径直走到大门口,木门被猴三儿仓皇推开,如今对外敞开着。他跨出门槛,一眼就看见台阶上的人。
一身白衣,银发雪染,乍看一眼,仿佛是位华发早生的老者。
晏先生只粗粗打量一眼,然后蹲在那人的身边,伸手将那人翻了个身,露出那个人的一张脸。
“啊!”猴三儿恰好看个正着,短促地惊叫一声。
那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除了原有的五官依稀能够辨认之外,脸上其他地方都生着脓包,有些脓包不知道是不是被压的破裂,皱皮黏在脸上,一片狼藉。
这哪里还是一个活人,他分明就是地狱爬上来的饿鬼!
“晏、晏先生!”猴三儿都快吓哭了,偏偏晏先生面不改色地打量着他。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子,除了脸吓人之外,四肢浮肿,两只手肿得像馒头,不仅如此,他的腰腹那块的白衣上染着暗乌之色,是凝固之后血的颜色。
这样的人真的还能活着吗?
晏先生将手探到他的鼻子下,竟然真的探到了一丝鼻息。
他面色微微一顿,然后在猴三儿又一次惊呼之中将那人拦腰抱起跨进了门里。
“猴三儿,备药,顺便烧些热水来。”
猴三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行动处如弱柳迎风的晏先生抱着那个不比自己矮多少的人,脚步不停地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