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宴会已经到达高潮。乐队奏起轻快的圆舞曲，各色宾客开始在场地中翩翩起舞。张小璇静静地站在一旁，觉得能够享受这种美好，真是不虚此行。高劲和莫冉迟迟不肯离开餐点，两人似乎是要把一个月的饭都吃回来一样。倒是张小璇随便吃了些，几杯香槟下肚，有些微醉，一时两眼雾气迷蒙起来。
    李浩林作为全场的焦点，终于结束了应接不暇的应酬，瞧见张小璇一个人就走了过来。
    “醉了？”李浩林挑眉问，“你的量可不止这几杯呀。”
    “上年纪了可以么。”张小璇没好气的回答。
    “我说张小璇，我跟你没仇没怨，你能不能对我稍微温和一点儿啊？”李浩林一直不明白，自己大学毕业就出了国，在那之前除了对刘梦有些残忍之外，自己全然没有得罪过张小璇的印象……
    “你……”张小璇脑子里又是一片红色的模糊，心中陡然烦躁起来，“你对不起刘梦，我干嘛要对你温和！”
    “……哪有你这样的逻辑啊……好吧，就算你跟她姐妹情深，那她人呢？现在在做什么呢？”李浩林有些无奈，但也确实想知道刘梦的下落，如果可以，当年的心结也应该解开了。毕竟，校园恋爱能够修成正果的人不多，偏偏刘梦是一个执着的女孩儿，当时毅然离开也是想让刘梦好好开始自己的人生。结果见到张小璇这剑拔弩张的模样，想必当年刘梦确实吃了不少苦。
    张小璇有些哽咽，酒精的刺激下，她终究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你还知道有个她吗？你知道她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吗？你知道你留下的是什么样的记忆吗？她早就消失了啊……自从毕业以后就消失了……再也没有跟我们联系过了……”说着，张小璇眼泪簌簌直掉。
    “别别别，唉哟你别哭，不然大家以为我欺负你……”李浩林整个人都不好了，从口袋里抽出方巾，一边手忙脚乱的帮张小璇擦眼泪一边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哭咱们慢慢说呀……”
    “出什么事了？”正在李浩林担心被发现的时候，欧立辰就来了，见这幅场景，自然语气不善。
    “我……”李浩林不知道从何解释。
    “欧总监好。”张小璇见欧立辰面色严肃，连忙止住抽泣，用浓浓的鼻音向他打了个招呼。
    欧立辰看了她一眼，想起了那天西餐厅的对话，就知道这个李浩林对张小璇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他冷眼看了李浩林一下，轻轻扶住了张小璇有些不稳的身体，“这是我的下属，我来照应，李先生去忙吧。”
    李浩林耸耸肩，“也好，我看我还是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好了。”
    见李浩林走远，张小璇回头对欧立辰说，“谢谢。”然后往一旁稍稍侧身，看似无意的挣脱了欧立辰的搀扶。
    欧立辰笑了，“看样子你是没喝醉啊。”
    张小璇不语。
    “我倒是真的好奇，这个李浩林跟你有什么样的故事，似乎你很在意，他却一无所知的样子……”欧立辰微微摇头，有些感慨地说。
    “对，他是一无所知，但对于我来说，是一场一辈子都散不去的噩梦。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些往事。”张小璇有些伤感，在那场迷醉的青春狂欢里，留下的不是快乐，而是斑斑的血迹……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欧立辰敏锐地察觉了气氛的异样，于是连忙岔开了话题。
    “不用了，一会儿高劲和莫冉可以送我，你不用管我。”张小璇说着就痴痴的看向舞池，像是开启了屏蔽模式，根本不给欧立辰再次开口的机会。见她这般坚决，欧立辰也不好强求，远处又有几个朋友叫他，便离开了。
    回到家，张小璇拿出了整晚都不曾看过的手机。很多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来自两个人，一个是陈曦文，一个是朗宁。
    “今天宴会怎么样，开心吗？”陈曦文接到回电之后，一阵欢喜，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开了眼界，长了知识，并且碰到了熟人。”张小璇在床上摆出一个惬意的姿势躺好。
    “熟人？你最近怎么总是遇到熟人？”
    “对啊，还总是遇到同一个熟人呢……”
    “什么？快给我说说……”
    于是张小璇把这个以李浩林为中心的宴会经过讲述了一遍，听完以后，陈曦文惊得一愣一愣，“真是没想到，这个李浩林现在这么有来头啊！”
    “他还问了我刘梦的情况。”
    陈曦文微微沉默，“你没有告诉他当年的事情吗？”
    “没说，我不想提了。”张小璇叹口气。
    “但愿他跟你不要有太多的交集，不然我看迟早也得告诉他。对了，朗宁那边呢？你还是不肯跟他说话吗？”
    “不会，”张小璇深吸一口气，“他给我发了很多信息，多半都是表露心迹的，我刚才回信了，约了明天见面，有些事，应该让他知道的。”
    “好吧，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支持你。”
    朗宁这几天心急如焚，自从带张小璇和李浩林见面后，他无论如何发信息还是打电话，张小璇都不理不睬。有好几次，他想直接冲到张小璇的公司里去找她，可是他也非常明白，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反而会引起张小璇的反感。好不容易等到张小璇回信，却总觉得她带着几分决绝。
    “小璇，你没事吧？”朗宁有些担忧地看着张小璇。
    他们约在一家静吧里，客人寥寥。张小璇一进门就点了半打德国黑啤，老板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我们这儿可是进口的大罐，你确定吗？”
    “确定，喝不完我存酒。”张小璇不容质疑，一旁的朗宁有些惊诧。
    “你看，这就是我。我不是什么乖乖女，我会喝酒，偶尔也会醉倒。”张小璇一口气喝完第一杯，淡淡地说。
    朗宁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这就是你要说的吗？那你抽烟吗？”
    张小璇摇头。
    “那就是了，女孩儿抽烟是我的底线，可是你并没有。喝酒？很正常，只要不是酗酒，我觉得无妨。”朗宁说着，也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这都不是重点。”张小璇继续给两人倒上。
    “重点是你想拒绝我，对吗？”朗宁的视线对上张小璇的眼睛，似乎要捕捉出一点蛛丝马迹。
    张小璇意外地没有躲开，“你跟我萍水相逢，相识就是一个缘分。我并不是要拒绝你，而是要让你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有所隐瞒，也不喜欢欺骗谁。老实说，第一次见到你，我们彼此之间的好感是存在的。这一点，作为一个成年人不难判断。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标准在看待我，是一个适合的结婚对象，还是一个真心希望陪伴的女人？”
    “关于要坦诚的话题，我很认同你。”朗宁将身体靠向桌子，离张小璇近了些，“我曾将有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是在大学，毕业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分开了。第二个，是我在读研时认识的一位老师，很有才华，但不巧，我们是异地恋，最终也没办法克服地域的距离。两段感情，虽然不是很长，但却都很用心。对于我来说，比起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一个让我认为值得我去守护的人更重要。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种故事感，你的笑容背后或是藏着一份淡漠，或是一份伤感。”
    “所以你是带着好奇来挖掘我的么？等秘密挖掘完毕，就抽身了？”张小璇歪着脑袋，两眼始终不肯放过朗宁脸上的任何表情。
    “这是一种吸引力。我被吸引之后，相处下来就知道，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从恋爱，到婚姻。”朗宁的表情十分坚定。
    张小璇再次喝光了杯中的酒，眼睛忽然变得酸涩，“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们的相识，中间不知道经手了多少介绍人。对于彼此的家庭背景，几乎一无所知。你也大致说过，你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做研究工作。我还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父母是什么情况吧……”
    朗宁微微点头，然后抬眼示意张小璇继续说。
    张小璇低头玩弄着手中的杯子，她不太敢去看到那个瞬间朗宁的表情，“大二那年，我爸是个出租车司机，几年前出了交通意外，对方死了，赔了钱，也坐了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我妈离婚以后卖掉了房产，一部分抵债，一部分留作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前年的时候也改嫁了。以前，我并不知道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会有多大，我单纯的认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和优秀，我一定会被这个社会接受认可。但事实上……”张小璇虽然努力克制，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事实上所谓的门当户对，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没有几个父母不介意我的家庭，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混在这个社会里势单力薄，无依无靠。可后来，我也渐渐觉得，都是手心里捧大的孩子，谁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去跟另一个家境单纯生活殷实的孩子组建家庭呢？”
    “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片面的！”朗宁用拇指轻轻抹掉张小璇眼角一滴快要掉下的泪珠。
    “是啊，不是所有人。或许你的父母不会，但是那些亲戚朋友呢，当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开始长篇大论某些弊端的时候，父母会坚持立场吗？抹不过面子生怕被人笑话的心情你理解吗？一个残缺的家庭，势必经历很多你无法想象的生活。当你遇到落井下石的亲人，两面三刀的长辈，生活就不一样了。不是每个女孩儿都娇弱又单纯，不是每个成长都充满正能量，当你开始慢慢走进我的内心，你能不被这些东西吓跑吗？”
    朗宁似乎有些震惊，对于这一连串的问题，他久久无法回应。看着眼前的张小璇，他忽然有种紧紧抱住她的冲动。
    张小璇再次给自己添上一杯酒，刚要举杯，却被朗宁按住。他紧紧握住张小璇的手，柔声道，“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么？”
    视线完全模糊，张小璇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动，她使劲摇头，想要自己清醒过来，因为朗宁刚刚说的话太过厚重，这样的承诺，是如此轻易出口的吗？
    “干嘛摇头，不信任我？”朗宁捏了捏张小璇的脸，紧紧握着她的双手，微笑着说，“相信我，这辈子，我就要你。我们一步步走向婚姻，走完这辈子吧！”
    张小璇盯着朗宁的脸，看着那温暖的笑容，心中的堤坝瞬间坍塌。
    那晚，初春的夜，风未停。
    张小璇只知道，她在朗宁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
    “小璇，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一直到打烊，张小璇和朗宁才离开了酒吧。夜色中，朗宁握着张小璇的手，两人在空旷无人街道散步。
    “你说。”张小璇踢着脚下的石子，哭过之后，似乎是轻松了许多。
    “因为父母的缘故，所以断送了你之前的感情吗？”朗宁站定问道。
    张小璇心头一紧，回头看着朗宁，“你怎么知道？”
    “傻姑娘，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会这样小心翼翼？就算在旁人面前，你装得云淡风轻，总是乐呵呵的，可是……”朗宁捧着张小璇的脸，心疼的看着她，“可是我知道，如果你不笑，就会满眼是泪。”
    你知道吗？当一个懂你的人恰好喜欢着你，真的是世界上无比幸福的事情。张小璇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感觉，就好像多年以来堵在心口的石头被搬走，呼吸突然变得顺畅起来。就好像两个人相爱了很久，只是最近刚刚见面而已。更像是一切刚刚好，就那么自然而然，就那么顺理成章。又好像是上天眷顾，派来一个称心的人来陪伴你。更像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夜路，一盏灯的点燃，不只是光明，也是温暖。
    就是朗宁了吧。就是他。
    人的感情就好像一道堤坝。平时水涨水落，总有阀门定时定点的控制。而当得知那些曾经保留着的情感、如履薄冰的瑟缩如今可以奔腾呼啸，阀门一旦失控，哪怕是流尽最后一滴水，就再也关不住了。
    张小璇并没有继续回答朗宁的问题，因为朗宁什么都知道。
    “好了，我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委屈。”朗宁抱住张小璇，“想想下次去看什么电影吧！”
    “嗯。”
    决堤吧！
    纵使堤坝溃败，纵使覆水难收，不想再给自己留后路，爱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