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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墨玄,韩丹,以及莘华园和建业侯府的人得了警告,对扶苏遇刺之事守口如瓶,但消息仍是经由两条途径传到了帝都。
    一条自然是民间捕风捉影的流言。
    莘华园的孩子们不少目睹事情经过,当日建业侯满身是血回府的情形也被一些等在侯府的百姓亲眼所见,虽然都看得不是特别真切,孩子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但这样骇人惊闻的意外还是被当作极佳的传奇故事材料,被口口相传了出去。
    民间的传闻中,建业侯伤重垂危,更有甚者,说那一代绝色佳人已香消玉殒,遇刺身亡。
    丞相谢勋及几位内阁枢臣得到的当然是更精准的消息。
    这个消息是由善安府尹亲自派密使传来。密折中特别强调建业侯下了死令不许他和府中官员擅自上奏陛下,但自己知道兹事体大,所以冒死给谢相与王叔送信。
    “此事不可让陛下知道!”赵荣劈口道,不等其他人发话,将那道密折举到灯下烧为灰烬。
    谢勋紧皱眉头。他愕然而震惊,努力平复下心绪之后又陷入两难的境地。一面担心扶苏伤势,一面对是否让赵宣知道却犹豫不决。
    根据密折所报,建业侯伤势虽不重,但因痼疾旧患身子虚弱,经此外伤无疑雪上加霜,人已卧床数日,时昏时醒,是否能痊愈恢复,情况似乎还未明朗。
    倘若此时让赵宣知道……谢勋心中明了,那不啻是一股滔天巨浪,说不定引起举朝动荡亦有可能。
    第一件,白由善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是如何能从防卫严密的羁押中逃脱出来?就有数不尽的州府官员脱不了干系。再深想一层,白由善的身份,以及他与吴宫旧臣和白氏王族后裔千丝万缕的联系,由此推下去,甚至连后宫都会牵连在内。若要细细追查,此案棘手之余更会为近一年来苦心经营的平稳局面多出无数波澜。
    有鉴于此,谢勋同意赵荣的做法。扶苏公子本人秘而不宣的主张也是对大局最好的处置,虽然,这样做的结果受苦的又是公子一个人而已。
    可是,“真的瞒得住么?”
    大将军徐广的一句话问得赵荣一愣。
    除了官府通路之外,陛下与建业侯之间自有一条由影卫组成的快捷而秘密的通信途径,往来书信几乎日日不断。这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建业侯的扈从安全由身手绝顶的影卫负责,而侯府事无巨细都,皆会经过这条秘密通道传到皇城内苑,报与陛下知晓。扶苏既然受伤病沉,影卫及特派在侯府的御医又怎敢瞒而不报?
    “若扶苏公子有心瞒的话,”谢勋开口从容,神色却十分黯然,“陛下应很难知道实情的吧。”
    赵荣却不放心,立刻找来影卫统领令戡来问。
    “建业侯的回函三天前郑峪就带到了,此刻他又已出发往善安送信,似乎……”令戡看着三位枢臣的沉重神色,心中不免惶惑,“并无异状。”
    “这样就好。”赵荣松了口气。
    等令戡退下,赵荣看着谢勋,语气郑重:“谢相,此事疑点重重,我会派人暗地追查。陛下那里还是先不要声张了。你也知道只要事关扶苏,陛下就不能冷静处事。何况皇后刚刚有喜,不宜旁生枝节。”
    谢勋叹了口气,心中沉闷不已,却只有点头道:“王叔说的是,是这样最稳妥。”
    ***
    晋宫内苑。
    皇后白馨儿有孕一个多月,害喜得十分厉害,把午膳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陛下驾到!”内侍在寝殿外大声传报。
    白馨儿忙扶着紫欢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臣妾恭迎陛下。”
    赵宣一把扶起了她,皱眉道:“平身吧。你有孕在身,不用这样多礼。”将人搀到床前,他与她并排坐下,侧过脸来拢一拢她的肩:“听说你不舒服,过来看看。”
    白馨儿心中一暖,偎倒在男人怀里。
    “臣妾谢陛下挂怀。”
    八年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像这样的相拥温存,也是数月前圆房之后才终于发生的事。白馨儿心中甜蜜,一双盈盈美目抬起,深深望着面前的男子。
    “能为陛下诞下龙子,馨儿便一生无憾了,受怎么样的苦都值得。”
    怀中的女子眸光似水,一片温柔深情自大婚之日掀开喜帕的那一刻起便浸染眼底,多年来未曾消减一分一毫。
    不是不感动的。而如今,听她将那含蓄多年的感情直白说出,赵宣心中的愧疚之意更加无法言说,只是臂弯一紧,将那副娇小柔软的身躯真正的拥在了自己的怀中。
    “说什么傻话。”他笑道,“现在吐得难受,过一阵子就好了。我问过太医,你身子一向康健,顺利产下朕的龙子应无问题。”
    白馨儿怔了一怔,未想到他竟如此细心,连女子受孕的反应也细细问过。心中一热,眼眶不由湿了,却又想,他这样关心自己的身孕,只怕是想着早日后继有人,便可离开桎梏,与那心上之人朝朝暮暮去罢。如此想来心头一凉,泪落了下来。
    “又胡思乱想了罢?”赵宣皱眉笑意温柔,“你怎么也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以前倒没觉着。”
    以前她对他敬之爱之,将所有牵挂与眷恋都藏在心底,只因知道他的心里没有自己。
    如今呢?春宵一刻,万种柔情。云雨之际,他在她耳边轻唤:“馨儿。”
    多少年了,她觉得自己等这一声唤多少年了。曾几何时,真的绝望,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走近那男子的心。
    “不,陛下,”白馨儿轻拭腮旁泪珠,温柔微笑,“馨儿没有胡思乱想。馨儿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她靠在男子的胸前,感受他宽阔的胸膛带来的平稳安定,握起他的手。
    “宣,馨儿是你的,为你,我死也愿意。”
    喃喃的声音,仿佛自语一般,低微脆弱的口气叫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隐隐的疼。
    “又说傻话了。”赵宣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很轻,他拥着她,和还在她腹中的,他们的孩子。一股滞闷堵在胸臆,微微仰首,无声的叹息一声。
    ***
    “陛下走了?”霍氏一进门便问,满面喜色。
    白馨儿让紫欢去端茶来,笑道:“刚走。许多国事还要处理。”
    “那可不是!”霍氏笑滋滋的道,“陛下可是一下朝就赶到中宫来看你呢!若不是国事繁重,只怕下午也不舍得走了。”
    白馨儿想起方才两人温存的情景,心中暖意萦绕,本已羞涩的面庞更加若红云妖娆。
    怔了半晌,白馨儿抓住霍氏的手:“三嫂,我好怕。”
    “怕什么?”霍氏诧异道,“怕失宠么?你放心,我查过起居录,陛下虽也有去其他妃嫔宫中过夜,但那只是做给各诸侯后裔看的安抚人心之举,你的中宫之位稳如泰山。现如今,连市井小民都知道皇后独宠六宫呢!”
    白馨儿轻蹙纤眉:“不是怕这个。”她握着霍氏的手,掌心冰凉,低下头去,“以前得不到便只想着,哪天只要得到那么一丁点儿也尽够了。可如今……却想要更多……更多……”
    霍氏挑眉一笑:“那又何难?馨儿,你是大晋的皇后,本就该得到全部。你放心,有三嫂在,一定会让你如愿以偿!”
    白馨儿抬起脸,茫然中忽而巧然一笑:“谢谢三嫂。”
    ***
    自内宫回府,霍氏的轿子尚未停稳,便有个贴身仆从叫冯岩的凑到轿窗下低声道:“夫人,有密报。”
    霍氏不急不忙的走出轿子,看了一眼冯岩。那仆从甚机警,便再不多说一个字,跟在她后面一径到了内厅。
    屏退左右,冯岩不等霍氏开口,急忙禀告道:“姓白的小子失手了,那妖孽还活着!”
    霍氏吃惊得从锦榻上“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怎么会!不是说刺中了么?那簪子上的毒见血封喉,神仙也救不了!”
    冯岩踌躇着道:“当时的情形只有那小子在场,许鲁怕被墨玄等人觉出端倪,不敢太靠近莘华园。后来莘华园被建业侯府的人围住消息不通,详情到如今也不甚明了。不过据说,白由善没有用那把簪子,所以扶苏并未中毒。”
    “什么?!”霍氏更加惊异了,急躁的踱了几步,重重一跺脚,“那小子在想什么呢?本来只要刺破皮肤就干成的事儿,难道他不想为他那色鬼老爹报仇了!”
    “不可能吧?”冯岩不确定的说,“他不是认定了是扶苏害死白继业,又让他贬为庶人吃尽苦头,心心念念只想报仇。难不成有人跟他说了些什么?”
    霍氏紧皱眉头,想了一想,冷静下来。
    “这个不用去管了。那小子人呢?被墨玄杀了没有?”
    “没有,”冯岩道,“许鲁看到他被带回了侯府,之后就没了消息。”
    “糟糕!”霍氏沉声。
    “难不成,”冯岩也突然醒悟过来,“这是要利用他跟踪幕后之人?”
    “除此还有其他原因么?”霍氏冷冷道,瞥了冯岩一眼。
    冯岩满头冷汗:“属下一时疏忽,罪该万死!我这就飞鸽传书给许鲁,势必让那小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
    建业侯府后院。
    白由善自怀中掏出一根尖头银簪。
    据说上面有毒,剧毒,只要划破肌肤就能瞬间要了人的命。
    不过,银器不是拿来试毒用的么?
    他记得小的时候,父王就这么教过自己。用膳之前要用银簪探到饭碗和汤碗里去,看看会不会变黑,确定安全了才能吃那些食物。
    父王……
    他想起那个总是和蔼微笑的面容,反手将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也许上面没有毒,他们都是骗自己的,可是就这么用力刺下去的话,应该也会死得很快吧。
    “吱嘎”一声,小屋的门突然开了。
    “喂!”进来的是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冲着坐在墙角的少年喊,“小子,你可以走了。”
    白由善手里握着凶器,茫然的抬起头来。
    那中年人却不耐烦,大声喝道:“还不快滚!也就是侯爷仁慈,不然我陈远第一个就拿把菜刀剁了你!你这个小杂……”
    他恶狠狠的说着,却一下被少年扭头过来的阴冷眼光所震慑,吞了口唾沫没把最后两个字骂出口。
    陈远悻悻的踢了一脚门,不太敢再多看那阴翳的少年一眼,向地上啐口唾沫,忿忿而去。
    被锁了几日的门大开着,白由善依旧捏着银簪,愈发茫然。
    那贱……男人真的要放他走?
    他将簪子重新收入怀中,站了起来。
    走到门廊时,果然没人拦他。府中的仆从管事看见他时,个个怒目而视,却也就盯着他死看几眼,便各自走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府门大开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像刚被带进来的那日一样,聚了不少人。
    白由善一脚踏出门去,突然脑门一痛,是被什么击中,随即有粘稠稀黄的流质从额头淌落下来。
    “你这个坏蛋!恶人!”童稚的声音充满愤怒,又有几个鸡蛋和番茄从不同的地方砸到了白由善的脸上,白由善不由自主抬手遮住面孔,听见熟悉和陌生的声音此起彼落。
    “坏人!”
    “凶手!”
    “骗子!”
    ……
    在一片怒骂声中勉强抬眼,白由善看见了小福儿和莘华园里认识的朋友们。几天前,他们还跟他身后赶着叫哥哥。
    “滚!”小福儿向他啐了一口,“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一个稍大的孩子向他举了举拳头:“小由子,如果侯爷有什么事,我们绝不会饶了你!”
    哼!白由善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要你们饶!
    甩掉一头一脸的污物,脊背挺得笔直。本想一眼瞪回去,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力气。看见小福儿哭肿的一双眼睛,他自觉无趣,头一低避开人群,默然走开。
    走过一条街,忍不住,还是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建业侯府门前聚了不少人。除了小福儿等莘华园的孩子之外,很多百姓或坐或跪在府门前的台阶下。有的点起檀香对着摆在身前的佛像磕头,有的双手合十仰面朝天祷告,有的只是坐在地上,拉着亲人手,两眼盯着门内,眸中含着泪光。
    “上苍保佑侯爷平安无事。”
    “侯爷一定要吉人天相,吉人天相!”
    “佛祖在上,侯爷待我们全家恩重如山,请把我的阳寿借给他吧!”
    ……
    白由善狠狠的拧眉。
    那个扶苏……
    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孽么!
    哼!
    你们这些笨蛋!傻子!
    统统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以为用建业侯的名声做些沽名钓誉的伪善之事,就能把之前所有的罪恶丑行一笔勾销么!
    扶苏,你放了我又如何,我还会找机会回来报仇的!
    转回头去,白由善再不迟疑大踏步离开侯府。
    善安府人烟稠密,市井繁华。
    路上形形色色的面孔,一张接着一张,从白由善的眼前浮过,心底深处的那股茫然又一次升腾而起。
    去哪里呢?又有哪里可去呢?
    报仇,报仇,除了报仇,他不知道自己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刚出生母亲便过世了,从小最亲近的人就是父王。
    他懂事早,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些闲言碎语,说父王懦弱、无能,不能做大事。虽然为长,但吴国的王位迟早都是三叔白承业的。
    小小的人儿并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说父王的坏话。
    在他眼里,父王很好,什么都好。他的手特别巧,他做出来的锁精巧绝伦,无人能及。他还会做风筝,扎草虫,还会教侍卫们捉了黄鹂关在笼子里给白由善玩儿。那些野黄鹂的叫声特别动听,比宫里养的名贵鸟儿都强。小小的白由善最喜欢跟在父王后面去林子里看鸟,画画儿,父王夸他的画儿能把天上的白鹭画活了,真是有才华的小王子。
    许多美好的回忆涌入心头,白由善还记得那个剧变发生的夜晚。他被从熟睡中唤醒,跪在地上听三叔派来的公公宣读诏书。
    诏书里说,他父王谋反,死了,他被贬为庶人,发配南蛮。
    白由善至今都不相信,那么亲切的父王,平时连蚂蚁都不会踩死的人,怎么会谋反要弑杀王爷爷?
    接完旨便被赶出王府,先在地牢里关了几天,而后便被衙役押着上路,去往潮湿闷热,瘴气漫天的南疆服刑。
    一路上风餐露宿,热得睡不着觉,一身细皮嫩肉被无数蚊虫扑上叮咬做了晚餐。白由善浑身红痒不断,水土不服之下腹泻不止,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几个月下来便瘦得不成样子。
    终于到了服刑的地方。他住进了茅草做的房子,没有床和桌子,地上一条草席,他睡了一夜就发起了高烧。看管他的人知道这是个永世不得翻身的主儿,也就懒得管他,放了一碗清水和几个干硬的馒头在地上,关了门就跟几个狐朋狗友约着到镇子上赌钱去了。
    是许叔救了他。给他送来了粥,还请了个郎中给他看病。
    许叔似乎是这间看守贬黜王族营房的小头领。人很好,心也软,看白由善实在可怜,就格外照顾他。
    也是许叔告诉了他父王身故的经过。
    那贱人扶苏勾引父王不果,便向王爷爷捏造罪状控告父王与楚王勾结谋反。王爷爷听信了宠佞之言,杀了父王。后来终于知道是三叔白承业勾结那贱人陷害父王要夺权。王爷爷一气之下本想杀了扶苏,却被三叔夺了兵权在先。三叔逼死了父王,登基为王,更不顾朝野上下的反对,娶了扶苏,荒淫无道,终于也不久于人世。
    把这一切含泪听完,白由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报仇!
    他要报仇!
    杀了扶苏,报仇雪恨!
    许叔告诉他,扶苏这妖孽倒行逆施,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除之后快,他能想办法帮他入善安找机会报仇。
    白由善知道,从南疆到善安千山万水,何止千里,而扶苏如今已是晋帝亲封的建业侯,凌烟阁上与三十六功臣同列,封地建府,地位已与之前的内宫男宠不可同日而语,自己莫说杀他,就连见他一面都难如登天。
    可是万没料到的是,他竟然真的能到善安府来,竟然真的见到了那个传说中以妖颜惑世、天下第一美人扶苏。
    见到扶苏时,他没想到会是那么样的一个人。
    小福儿他们在他面前说了不知多少侯爷长侯爷短的好话,一路上行来他也听了数不胜数的建业侯府的仁善之举。但在他脑海里,那个贱人,那个妖孽,无论如何都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他看见那个男子对自己微笑。那样的笑容,竟让他一瞬间恍惚看见了父王的眼神。
    那温柔慈爱的眼神啊,白由善只要一闭眼,便能历历在目,永世难忘。
    莫名其妙的,他便用了竹片子刺下去。那本是怕被搜身而准备的备用凶器,而那时候,那把淬了剧毒的银簪子就在他的袖子里捏着。
    没想到,自己也会心软。
    扶苏一笑天地摇。
    原来,是真的。
    “善儿!”人群中忽然有人唤他。
    白由善一惊,回过头去,大喜:“许叔!”
    许鲁一把抱住少年,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许叔,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由善惊喜交加,阴郁的面孔在这一刻笑容灿烂。
    “还是不放心。”许鲁道,“辞了工特地来找你。”
    白由善眼眶红了,低下头却没说话。
    “没事儿。”许鲁拍拍他的头,“回去后还能找到差事,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
    “徐叔……”少年哽咽难言。
    许鲁嘿嘿笑着摆摆手,问道:“吃饭了没有?”
    少年摇了摇头。
    许鲁拉起他的手,“走,许叔带你吃饭去。”
    “嗯。”少年抹了下眼睛,唇角微微扬起。
    虽说是去吃饭,两人却一路出了城,且越走越偏僻。
    “许叔,”白由善终于感到不妥,停下脚步,“咱们……这是去哪里?”
    许鲁在前面也停了下来,顿了一顿,低沉的声音道:“善儿,到了下面你可别怨许叔。谁让你的命就这么苦。”
    突然转身。
    白由善眼前白光一闪,许鲁已欺到近前,右手高高举起,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照着少年的喉咙就一个猛刺。
    “啊!”
    惨呼声响彻天地,荒郊野外激起无数飞鸟振翅而起,回声激荡在河旁的芦苇滩。
    白由善没来得及闭眼,一彭血雾在眼前炸开。许鲁的惨叫几乎刺破了他的耳膜,直到这个人浑身是血的倒在他的脚下,他的表情与躲避匕首的动作仍定格在最初的那一瞬间,呆若木鸡,无法动弹。
    韩丹一脚把许鲁的尸体踢进芦苇滩,回手抽了白由善一巴掌。
    “喂,醒醒!”他恨不能也把白由善踢进河里,“捡了一条命的人,不晓得道一声谢的么!”
    “你……”白由善慢慢的转过脸来,呆呆的看着韩丹,“为什么要救我?”
    韩丹冷哼一声:“谁想救你?我想杀你还来不及呢!”说着扬手做了个劈刀的手势。
    他并未用掌力,却没料这一掌下去,那瘦弱白皙的少年竟应声而倒。
    “喂!”韩丹用脚背踢了踢地上的人,“别装死了,快起来!”
    白由善一动不动,真跟死了一般。
    韩丹吓了一跳,赶忙俯下身探他鼻息。呼吸急促,似乎是内伤未愈之故。
    可能之前墨大哥出手重了,方才又受了惊吓,所以不支昏厥。
    韩丹皱眉想了想,向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提起地上的人,扛在了肩上。
    ***
    再醒来时,白由善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莘华园住的屋子里。
    有人探过头来,换了一条湿了水的冷毛巾放在他额上。
    “你发烧了。”小福儿噘着嘴道,“韩大人让我照顾你。可跟你说清楚了啊,我才不要管你。要不是韩大人说你是被人利用的,侯爷不许人为难你,我才懒得管你哩!”
    等了一会儿,床上的那家伙竟然不说话,小福儿更没好气了,红了一张小脸道:“不管你了。我出去了,你自己躺着吧。”
    门开了又关上。白由善伸手摸了摸额上的冷毛巾,手心很烫,毛巾冰凉的触感很舒服,他捏在掌心里,阖了阖眼。
    是被利用了么?
    是吧。
    对自己最好而自己最信任的那个人要杀他。
    那一刻,他明白了。
    可笑的,拼了命的想要报仇,却原来,只是别人玩弄于鼓掌的一枚棋子。
    他用手里的冷巾捂住眼睛。
    多少年了,没哭过,就连父王死的时候也没哭过。
    现在,苦涩的感觉把一颗心压得生疼,不知怎的竟哭了。
    屋外,一群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商量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清源山上有,我见过!”一个孩子说。
    “瞎说,侯府的人说了,那个血燕窝在悬崖上才能找到,清源山那么矮,怎么可能有!”另一个叫道。
    “我真的见过。”先前的那个孩子坚持道,“就在悬崖上,清源山的后山不是连着宇峰么,有一段路特别陡的。”
    “不管有没有,咱们明天去找找。”小福儿说。
    “对对!”大家齐声附和。
    “别闹了。”莘华园的管事听了好一阵了,这时候不能不过来,“你们几个娃娃能有什么本事,墨大人他们都找不到呢,你们别给我惹事,少了胳膊断条腿的,侯爷醒了问起来,我可担待不了。”
    “侯爷什么时候醒啊?”一个孩子小声说,另外几个一听见这话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
    “别哭别哭。”那管事也是愁眉不展,“曹御医不是说了么,等找到血燕窝给侯爷做药引子就好了。”他一面哄着孩子一面也擦一擦眼,“快去吃饭吧。吃了饭咱们还去侯府看看,给侯爷祈福。”
    “好!”孩子们答应着,跟着他去了。
    ***
    翌日晨,建业侯府的门房把大门打开,毫不例外的又看到许多百姓聚在门口询问侯爷的病情。他摇了摇头,在那么多充满期待的眼神中无法说出一个字。
    正要转身回府当差的时候,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那少年的唇角起了皮,衣衫不知被什么扯破,左一道右一片的挂在身上像个乞丐。少年的脸上和身上有无数血口,像是被坚硬的石头或者树枝之类划破的。
    这门房自然认得这个少年,脸上立刻露出了憎恶的表情,刚要赶他离开,不想那少年一个不支倒在了门槛上。
    “给。”少年声音虚弱,把手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努力托起来,“血燕窝……药引……”
    话未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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