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广陵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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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后的头疼冲袭着萧子明的脑袋,他扶着脑袋直起身,见虞欢正一手支着脑袋,坐在桌子旁,笑嘻嘻地看向他:“阿东,你愈发地懒了。”
萧子明闻言道:“几时了,你不去上学?”
“不去。”虞欢干净利落地答道,却神色一变:“身为下人,起得晚不说,竟然还毫无愧疚之意,阿东,你这样可说不过去了。”对于虞欢时不时要发作的主人瘾,萧子明几乎已经习以为常。
然而当他起身欲拿叠放在一旁的衣袍时,一阵刺痛从心口传来,愈渐强烈,从开始时如同一枚小针刺入,发展为一阵阵的剧烈的撕扯,牵动着肺腑。他苦笑一声,看来,这次他们是真的寻到国玺了,而他,则是寿命将至。
萧子明从来就没有以己之力渡天下人的觉悟,然而偏偏命运差错或者是有意而为之,天说,那个人是他。于是他就成了那个容器,容着那所谓地南齐国运,容着那天下茫茫苍生,却容不下他自己。他从来不信阴阳司那群狗屁半仙的鬼话,可有人信就行了,哪怕只有一个人信,他都得成为那个牺牲品。他咬着牙忍着痛将外袍披上,也罢,命已至此,随他吧。
虞欢见他脸色发青,起身抚上他的背,轻声问道:“你有病吗?”
明明情真意切,却仿佛是掏心掏肺地在骂人。
萧子明身上的疼痛愈加严重,从前虽也有过这种情况,却远没有这次严重。大抵是因为在建康,亦或者是,大限将至。于是虞欢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淡然清雅的脸庞轰然倾塌,变得异常狰狞,最终从那向来温顺和煦的嗓中吐出:“关你屁事,滚一边儿去。”
虞欢带着一脸的不可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却见眼前之人已经顺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
虞欢眼光微沉,静默了一会儿,随手将萧子明胸前的衣襟掠开,果然,萧子明的胸口处,一道黑气缓缓游过。
他不动声色地给他敛好衣衫,轻笑了一声:“回去也是送死,所以才回这边来的么?”无人回答,他静静地注视着那张年轻的脸庞,脸上并无喜怒之色,声色空洞的对着萧子明的耳边低语道:“可惜,你错了。”
待萧子明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央生见他醒来,匆匆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中端了一碗汤药。萧子明本不欲喝,可央生却在那边絮絮叨叨地道:“喝个酒能喝成这样。”一边挤了毛巾给他擦脸,终于是皱了皱眉头,喝了下去。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既不是央生的那边,也不是虞欢的房间。
“这是哪里?”
央生叹了口气:“要我说,你小子命真好。昨日老太爷问起,想来你从前也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公子,总不能让你和我住一起,又听闻你与公子交情颇好,说你文学典籍方面似乎颇有造诣,便做了好事让你搬来这里。这别院本就空给教书先生住的,如今两位公子都上国子学,便也空置了,离我家公子住得也近。”
萧子明胸口有些发闷,他看着央生,不知道作何回答。人啊,最可怕的就是将死之时,留了牵挂,有了温度。
央生看了眼他,大抵觉得他面色不好,便道:“你再休息会儿,好歹现在人人都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弟弟,我怎么着也得伺候好你不是?”
萧子明垂下眼帘,道了声:“多谢。”
听闻此言,央生反倒不自在起来:“说什么谢不谢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你要接,不客气,应该的。”萧子明笑道。央生沉了脸,他一病,自己反倒忘了此人之前是什么德性,如果说虞欢是明着欺负他,那这个阿东绝对是那种看起来人畜无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坑了的人。
待央生走出,萧子明便披上外袍起了身。韩旭曾说,起码,那咒印不发作之时,他还是那个风雅端庄的萧云光。想到韩旭,萧子明看向窗外,依着他的性子,肯定会回建康的,没准现在已经到了。回来又能怎么样呢?萧子明叹了口气,他心中存在那么一点希冀,也许韩旭不会来,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在这种紧要关头犯了傻。尽管他心里,有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却还是冒出来这种想法。
忽有琴声传来,初时沉静典雅,却倏忽纷披灿烂,戈矛纵横。萧子明缓步出了门,院内陈设与虞欢那面的院子几乎无异,只是院子西南角多了一个小亭,内置了一方古琴。余晖映在那个弹琴者的脸上,萧子明有些怔然,那熟悉的脸庞,此时却透着冷淡和疏离,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微微振动的琴弦之上,止了弦音。
抬起头,虞欢的眼眸垂在夕阳的照影下,有着说不出来的苍凉。
虞欢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萧子明觉得有些不适,大抵也为琴音所染,却也是不发一言,静静地站着。
“药苦么?”虞欢起身向他走来,笑着问道。
不知为何,萧子明觉得方才静坐在那边的那个虞欢,才是真正的他,苍凉而又悲怆。
虞欢微微有些出神,轻声道:“从前,我母亲总是用蜜饯哄我吃药。”
他转过头,看着萧子明平静地摇了摇头,突然心内翻涌起一股涩意,却只是笑:“我们阿东就厉害了,不嫌药苦。”
“广陵散?”萧子明问道,他对琴曲并无深入的研究,只是此曲颇为独特,让人闻之难忘。
虞欢点了点头道:“广陵止息。”
两人静坐于廊前,萧子明看着天边晚霞,突然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有这么一瞬可以如此安静,仿佛喧嚣已沉。他轻声道:“我并非和光同尘,我只是,无能为力。”
虞欢转过头,见萧子明脸上泛着隐隐的伤感,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他突然希望,这片刻的宁静可以持续下去。
“吃饭啦!”央生翻着大白眼,在萧子明的房内布了菜,明明是买了个新仆人,偏生是这样子的,现在反倒多伺候了一位大爷。
虞欢一筷子打掉萧子明的筷子,正色道:“我说阿东,你这个态度还是没有放端正啊。”萧子明想了想,放下筷子,对着门外喊道:“央生,快来吃饭了。”
央生正忙着端汤,见他这样喊,便道:“你不过来帮忙,喊什么喊?”
“不是你说会伺候好我的么?”央生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人,觉得此人自从喝酒之后就愈发的不要脸了。
虞欢见他们两人都从从容容地坐下开始吃饭,便愈发地生气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早上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了?”萧子明当然记得,见他脸色不好,便老老实实地道了一声:“对不起。”
虞欢早就见识过萧子明这种我跟你道歉可以,但我就是不改的本领,突然觉得有些束手无策,只能默默拿起了筷子,却见央生风卷残云般地将肉理了出来,觉得自己愈发地凄凉。
萧子明一向都觉得,这世界上最没用的和最好用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起码在虞欢这里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