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礼当天十点时，出现了太阳，阳光刺眼地照在院子里的树木上，今天跟昨天的区别就是晴天跟雨天的区别而已。
    作为一位“少爷”，顾陌大部分时间站着或坐着，鞠躬再鞠躬，他像一个木偶，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活动手脚。
    不过他所有的苦弟弟也同受着着。
    他想，这就是兄弟的劫难，对弟弟来说，这才是真正的葬礼。
    “还好是个晴天。”
    他说完，看看弟弟，他还一位弟弟会搭话。
    后来哀乐响起来，是著名的那首《送别》，李山叔说，这是顾丰最常听，最喜欢的。
    “弟弟，四月了。”
    “四月怎么了？”
    “呃……”
    “是个挺适合死的月份？”顾恩嗤笑了一声，看他这个哥哥的一脸幸福的表情，不觉他竟然想到死亡。
    “弟弟，对，对，心有灵犀啊！”有些激动，他笑得牙齿都露出来，没注意到这个丧事的气氛多么不和谐。
    “牙齿很白。”顾恩眯缝着眼，来顾家的人可以说大部分人都不是好人，这白痴哥哥一笑，就有人躁动不安了。他挽了挽傻白甜哥哥的手，以表示他们的亲密，让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很好。
    “谢谢。弟弟很少笑。”顾陌略微不满，因为凑得近，就不由自主的捏了捏弟弟的脸，手感不错，可是内容不丰富。
    “……”顾恩任其揉捏，某人好像把他当玩具似的，帮他做了各种表情，手下人瞠目之余，正竭力忍住笑，他看谁敢笑！
    “弟弟？”
    “什么事？”
    “你就像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可惜我不是周幽王。”顾陌一向是喜欢美色的，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愿出千斤买一笑，“弟弟，如果你笑一个多少钱？给哥笑一个多少钱？”
    “……”
    “李山叔说戒指比较值钱……”
    “免费。”于是顾恩笑了笑，没办法，一双天真的脸渴望地看着自己，他就忽然有了人世界也还有这么美好的人的想法。
    弟弟笑的那么纯净，整个人都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了，就好像一刹那世界就停住了，进入到永恒里。是美吗？是诗吗？是心跳漏拍了？
    总之，顾陌一下就愣住了。他张嘴了良久才吐出一句：“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
    后来，李山叔过来，提醒了顾陌要注意仪表跟礼仪。
    丧礼总体顺畅，也有来捣乱的客人，比如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一帮人冲过来，他们情绪激动地要指着他，粗鲁可笑的要揍他似的。
    来势汹汹，他忘记后退，但弟弟几个动作后，他听到客人骨头被折断的声音，捣乱的人最后痛得在地上打滚。
    像临时上演的戏，弟弟俨然是主角，在他眼里已是光芒万丈了。
    “谢谢。”后来他僵硬的道谢，弟弟却嗯都没有嗯一声，像没有听到似的。也许弟弟真的没有听到。
    没有时间吃饭，他们去殡仪馆时，弟弟丢给了他一些巧克力。
    “少爷，你饿了吧。”
    “嗯。谢谢。”已经累得不想纠正弟弟的言论了。
    又丢给他饼干，丢给他矿泉水，但弟弟却没有吃点东西。
    看来，如果以后他留下顾家，道谢的事情太多了，顾陌冲弟弟无力的笑笑。
    生不容易，死了也不容易，虽说一切从简，这一路的豪华车队又让交通堵塞了，又有多事的记者来采访，他被围困着，胸口沉闷。据说，还有一些重要的人物没有来，要等等。
    他想自己死的时候，估计没几个人。
    他把好朋友周叶算上，嗯，也把弟弟算上，反正不到十个吧。
    在殡仪馆门口下车时，因为下车时重心不稳，他又差点跌倒，不过先下车给他开车门的弟弟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他急忙站稳，又连忙说谢谢，并且自感惭愧，他是疏于锻炼了，他撞到弟弟的胸口时，活生生一具温暖而结实的墙体，他感觉到弟弟一身的肌肉。
    “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他脱口而出的时候，弟弟似乎皱了皱眉头。
    “慢点。钢铁不是一下子炼成的。”
    “……”
    总之，弟弟强，顾家强。
    下午五点左右，骨灰如按照顾老爷子的想法，顾陌在众人的视线下把它们洒向了大海，顾陌想，也许画海的时候，他会想起这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顾陌全身凝神在虚空，灰烬早不知被风被海水卷向了何处……从此后再无那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从此后，他真的是父母双亡了，从此后……
    他站在沙滩上沉溺于一种哀伤中，直到弟弟叫了他好几声少爷，他才反应过来，从此后，他也多了一个弟弟了。
    “回家了，少爷。”弟弟似乎在等着他，他的眼睛里好像没有过去，只有现在，确实，现实才最重要的！
    顾丰，父亲这个名字的主人，说是无情，却又让他留下顾家，给他一个容声之地？他不懂。
    在海风的吹拂下，从沙滩上走过，脚印不久后就会消失。
    来悼念的人一一离去，一一握手辞别。
    事后，他分不清谁是谁，但当他精疲力尽地回到顾家，喝上了热茶，吃了一些东西。
    弟弟突然拿出一堆东西。
    “少爷，这是今天来的重要人物，以后见面的机会比较多，少爷可以先熟悉一下。”
    顾陌无精打采地白了文件一样，摆摆手，露出一副要死的可怜模样。
    “弟弟，你是存心要整死我吧？明显你比我适合多了，不要浪费时间气力了。我想休息一下，一切有你，我很放心。”
    能逃就逃，顾陌霍然从座位上站起，咧嘴露出虚弱的笑，他从弟弟身边经过时，手痒了，他拍拍坚实的腰板，暗羡年轻而硬朗的身体。
    “少爷。”弟弟依旧死板地不改称呼。
    “叫哥。”
    “在其位不能不谋其政。”
    “我这几天不在这里，要处理一些事情，如果李叔问起来，麻烦你说一下。对了，以后那堆文件你自己看就好。我是画画的，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当我的模特。我很欣赏你。嗯，身材不错，要保持。”
    顾恩只是沉默地看顾陌消失在眼前，之后，他也把文件扫在一边，看向一边顾丰的遗像，耳边好像还回响着少爷的话语，除此之外，整个厅堂幽幽暗暗，空荡荡的。
    回忆回到多年前。
    鹅毛大雪刷刷地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起来，整个世界刷上了刺眼的白，白得圣洁。
    “老爷，像天堂。”李叔感慨地说。“老爷你说呢。”
    “顾恩，你知道地狱长什么样子吗？”顾丰含笑地问。
    顾恩诚实地回答：“大概比较冷。父亲。”
    “那你要做好准备了，你可能也会去那里。怕吗？顾恩。”顾恩摇头。
    那一天如此的愉快洁白，以致于多年后，那种白像羽毛一样，一直飞啊飞，在血泊中飞舞，在他的疼痛中飞舞，像蝴蝶飞舞。
    就在上一个月，父亲又问他了。
    “顾恩，你知道怎么让地狱变成天堂吗？”顾恩摇头。
    那时候，院子里很多种花都开了，院里特别香。
    阳光暖暖的，顾丰站在一棵老树前仰望天空，云朵悠悠。
    “告诉我，顾家是什么地方？”冷不防的问题。
    顾恩正不知如何回答时，顾丰就闭上眼说：“不用回答，我只是有些放不下你。无论这是一个什么地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人。”
    现在只留下一个房子，顾恩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呼出一口气，拳头却攥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