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八十一章 微雨夜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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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南宫墨回到房间之后,我就一言不发的开始望天,不久下起夜雨来。
    雨水淅淅沥沥,叮叮咚咚打在房门外面的琉璃瓦当上,愈发凸显了一个静字。
    我望着天,南宫墨不停的在给炎一继续进行洗脑工作,炎一今儿晚上瞧着莫名开心,对于南宫墨的洗脑工作丝毫不加防备,也没有要故意将他的军叫他下不来台的顶牛掐架,在后半场一大段冗长的时间里,老头子就只是在喝酒,不但自己喝还给南宫墨也灌酒。
    瞧着他俩各自心怀鬼胎,又故意称兄道弟的掩饰样子我忒心烦。
    时间在一杯杯的酒水干个底朝天的过程中溜走,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直到午夜才好不容易把死老头子和小牛犊给送走,等我把醉得东倒西歪的南宫墨也扶回屋,急急忙忙赶回刚刚纪铉路掉落的地方的时候,那里压根就没有人影。
    别说是没有人影,整个一楼的后院里,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院子里安静的有些瘆人,只有树丛和房檐上挂着的夜灯在噗噗的燃烧着,我前前后后转了一。一点发现都没有,不死心,又围着高高低低的树丛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发现,无奈,只得暂时放弃挖了人出来刨根问底的念想。
    夜雨初歇,春末的空气异常清新,我闻着空气中充满水汽的花香,一路走回到五云楼的大堂里,预备早点收拾早点睡,说巧也巧,回房间的路上意外瞧见还在收拾打烊的小二哥,我掏出一吊钱来打赏了,把小二哥给拎过来,就着一桌子尚未来得及收拾的残羹冷炙坐了,同他详细打听了一下华山派这两年的近况。
    这小二哥开始的时候不太配合,后来我又追加了三两银子就很配合了。
    听他说,华山派这两年是每况愈下,基本上已经不太在江湖上露面了,除非是万不得已必须要参加的场合,不然一般也不会有人想到要邀请他们,据说三年前,他们原先的纪掌门没了之后,整个华山就陷入了空前的低谷期,因为纪掌门的两个儿子都想单独拿下家产,所以迟迟没有选出新的掌门人,他们门派那些弟子们瞧着情况不好,便各自抱了想要自保的心,因此,散漫的散漫,退会的退会,跑路的跑路,不出半年华山便有名无实,除了自己家的人几乎就很少有弟子了。
    后来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江湖上就没有再听说过与他们家相关的消息。
    沉寂了一年之后,有一回小二哥听一个走香料的人说,纪掌门家的大公子纪铉路发了疯,在一个月黑风高还下着就像今晚这样淅淅小雨的晚上,把他的娘亲他的弟弟还有他爹的二房夫人统统亲手杀掉了,原因不详。
    那场景据说是相当的血腥相当的惨不忍睹,自此之后纪铉路性情大变,终日沉浸于鸦片和巫术之中,后来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说,我之所以能够得到绝世秘笈,并不只是因为我天赋异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血跟平常人的血大不一样,谁若是有幸喝了我的血,谁就可以长生不死,所以今年的灵溪大会开场之前,纪铉路也学着其他各大门派的样子放话出来,说一定要把我搞到手,一定要喝到我的血,然后他还说,南宫墨这几年之所以能够在奉元城里又是开饭馆又是开布庄,存了金山存银山,赚钱赚得盆满钵满好不快活,也是因为南宫墨近水楼台,先喝到了我的血因此运气大增。
    那小二哥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我听得只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加恶心。
    如此说来,虽然姑娘我自认自己是个新掌门,可这事在别人眼里瞧起来可全不是一个样子,原来我这人不只是托了我娘亲的福气生得同三哥一样美,我还被纪铉路美化成了天赋异禀的聚财貔貅,只是这事我自己却不晓得。
    我皱起眉头捏着鼻子道:“他真是太恶心了,连喝血这种事都想得出来。”
    小二哥连连点着头,又给我倒了一杯他们这里上好的雨前龙井推过来。
    我摆了摆手跟他客气:“多谢,我喝不惯雨前龙井的,还是不要破费了。”
    那小二哥做了个高深莫测的商人样子道:“薛掌门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龙井啊与别处的都不同,我们这可是小有名堂的,您若不尝尝可就亏了。”
    我瞧着他那做作的表情笑道:“哦?小二哥说得名堂指甚么?”
    那小二哥伸长了脖颈,吟诗唱诵一般的道:“我们这里的龙井啊,号称是,雨前采得龙井绿,昨夜煮来敬荼蘼,才饮半杯犹醉酒,华灯落墨千山斜。您瞧瞧,我们这龙井,我们这意境,高,实在是高。”
    我失笑了一下道:“若是小二哥如此说,那我就更不舍得糟蹋好东西了,左右我又不懂茶,这样好的龙井到了我的手里忒受委屈。”
    那小二哥点着头又道:“薛掌门这几年闭关,不出门不晓得江湖上这些小道消息,咱们今儿晚上这也就是有缘相识,小的呢也就是有一说一,这江湖上的人都说啊,纪铉路这人以前绝不是这样子,但这人啊他总是会变得嘛,您瞧,他这人啊自打亲手杀过亲人就开始变得可邪性了,小的听说啊,他现如今对于甚么黑巫术啊,甚么长生不死啊,甚么僵尸啊之类的事,那可是相当感兴趣啊……”
    “长生不死?一个人活在世界上,若连亲人,友情,名誉,成就都没了,只剩下一个长生不死又有甚么意思,他活着难道不会觉得腻吗?”
    小二哥呔了一声道:“薛掌门说得可不是嘛!可是他这人呢……”
    说着就抬起自己粗壮的手腕,用一只手指头在自己的太阳穴旁边转了几圈:“依小的所见,他这人呢就是脑子这里有问题,不清不楚的。”
    我瞧着他的动作,失笑了一下道:“我又不是太岁,他凭甚么就能够断定,我一定就会是他的救星,喝了我的血他一定能够长生不死,这简直不可理喻。”
    小二哥突然打了个激灵,甚是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转着脖颈望了望已经空空如也的四周,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对我道:“小的今日与薛掌门当真是有缘,咱们这里说着话也是有缘,既如此小的就不卖关子了,小的有话就直说。”
    我瞧着他,学了个三哥素日里常用的请的手势道:“小二哥有话请直说。”
    其实对于处理这种,小二哥故意跟人套近乎的情况,我不太有经验。
    三哥之前倒是经验满的可以爆表,所以我只得有样学样照搬他的套路。
    那小二哥又道:“小的听说纪铉路这一回是带了个黑巫师一齐过来的,据说就是为了能够抓到你,薛掌门可务必要小心了。”
    听小二哥说话就是这样子,愈听便会愈诡异,愈听便会愈发的离奇古怪。
    纪铉路他若当真带了黑巫师,刚刚还同我废甚么话,直接杀掉我不就好了。
    所以小二哥说得话就只能听其一,不能听其二,花了四两银子买了这些小道消息回来,虽然不合算但也算是小有收获。
    我预备抽身上楼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两名着了白衣的少女。
    一名少女年纪略小,恐怕还不到十五岁,腰细腿长身材高挑匀称,样貌娇俏一双眸子又黑又亮,全身上下呈现出一股掩盖不住的活泼轻盈,充满了青春的生命气息,特别是她那一双修长的美腿,足以令任何一个同龄的女孩子羡慕嫉妒恨。
    另一名少女则是年正芳华容貌端丽,乌黑的秀发闪闪亮,把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更加玉骨冰肌,俏脸上微露红晕,手上抱了架白玉七弦琴,琴身的玉质澄白晶澈,琴弦却是幽深的墨色,黑白对映精巧优美,显然是个价值连城的名物。
    噔噔噔,我身后的楼梯上,猛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放肆的高声叫道:“师兄来抓我呀!”
    依我这几年行走江湖的孤陋寡闻,权且斗胆猜测一下,这样的声音,这样特立独行的打招呼方式,若不是出自于五行宫里的人妖,姑娘我自愿斩首示众。
    紧随其后又是一声不男不女的声音:“师弟,等等我!”
    如今的感觉就好像是,我已经看到以千羽为首,一帮打扮花枝招展稀奇古怪的人妖,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一样。
    那抱琴的少女一挑眉咬牙切齿的道:“五行宫,真晦气!”
    先前那两个人妖已经轻身越过我的位置,两手叉腰挡在我的面前,其中一个墨色长发上缠了一大堆七彩丝带的人妖道:“哟,这不是翠烟门里的洛清妍吗,臭婆娘咱们又见面了。”
    刚刚还在同我滔滔不绝的小二哥,霎时间警觉的抱起桌子上的托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速逃离这个即将会发生人命惨案的现场。
    看来五行宫和翠烟门的闹剧,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我也跟着小二哥的步伐站起身来,退了几步挨着墙壁准备上楼去,可抬腿走到半道又有些犹豫,我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直接回房。
    回房好像也没甚么事可以做,而且我到现在还一点睡意也没有,与其回了房也是无聊如留在这里,做个安静的观众瞧戏,顺便也可以提前看一下翠烟门的招式,虽然我可能不一定会同她们的人交手,但是瞧一瞧又不花钱,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前几年我还跟着三哥练身法的时候就听说,翠烟门的气功很是厉害,而且她们每个人使用的武器都不尽相同,只是在招式的应变上有些雷同,三哥说,相比于翠烟门的气功,五行宫的毒蛊其实不足为奇,不过是每回出场时,会因为装束过于奇特而惊得在场一大半人合不拢嘴,但其实武功属性非常一般,若有一天五行宫里没了毒蛊,只怕不一定是翠烟门的对手。
    若说之前我对五行宫和翠烟门这两家还比较陌生,那么在经历过千羽和葵心柔那一役我可以说已经习惯,习惯他们两家的动手方式,习惯他们两家的不分场合不需理由,想动手便可以直接动手,没道理可以讲。
    那长腿的少女忽的一下直起身子拔剑在手,长剑直指不远处缠了彩带的人妖。
    霎时间客栈内的气温骤降,森寒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那剑的剑鞘下狭上宽沉厚如锥,通体纯黑如墨,即便是在客栈里灯火的映照下,也不见丝毫的反光,反倒显现出一种幽冷深邃的金属感。
    在其剑鞘的中央,有一个以白玉铭成的说字,行楷字体笔法遒劲,剑柄是毫无瑕疵的璞玉所制纯白如脂,被周边的光线一照,只显得更加玲珑剔透辉映万千,剑锷被巧妙地雕成了一个镂空的中字,一线下连与剑鞘上白色的说字贯穿一气,黑底白书显出一种玄奥精妙的书法韵味。
    只见她拂袖擎剑一剑扬天,瞬间她周边的空间内闪起若隐若现的点点火光,灿然如星隐含邃光,火光围绕着她的身体,由缓到快不断盘旋飞舞,那两个人妖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其中一人抢先出手,却被利剑直逼胸前。
    我之前听说过她们门下的龙尊罡拳和太极玄功,但今儿晚上还是首次见到,这一剑看似简单直接,但其真气的运用已是神妙无方。
    与此同时那抱琴的少女也屈膝稳坐,优雅的琴声从她的指间汩汩诞生。
    其声清冷澄澈,一如冰山中的涓涓溪流,晶莹剔透,美好的似天上的纶音,简直不应该属于人间所有,她这一招的功力在于,其音反复回荡久久不散,可以将四周的攻击尽数隔绝在外,好似将眼前的一方天地化作了秽地中的净土。
    那两个人妖左右也攻不近身,索性也不再进攻只是袖手旁观。
    只见持剑的少女身躯稳然,手腕倏然一转手中的剑倒旋半周,划过一道至简至美的影迹向着他们这一边刺来,人妖们霎时脸色一白,那剑便在他们身侧擦身而过,一瞬之后只见其中一人脸色一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缠在头发上的彩色丝带掉落在地,整个人躺倒在地抽搐不止。
    伴着她剑势的变幻,琴声也开始变化起来,起初仍是清洌冷然有如冰原寒泉静静流淌,然而不知不觉间,却已呈现出贯连一线之势,待到其真正融汇为一时,竟已冰融霜解化作滚滚长河,清澈鸣脆充满了生命力的气息,却仍在积累壮大奔流而下,数息之后,当长河再度积累壮大,将至极境时琴声竟再度转变。
    弦音奔腾轰然作声竟隐隐透露出惊涛之律,琴音呈现出一种磅礴浩瀚,有如百川归海的气魄,随着意蕴的缓缓积聚不住冲向高潮,那少女的剑反而慢了下来,琴中韵律愈强她的剑路便愈趋缓慢,待到琴音现出归海之势时,她手中的剑式,竟已由起初的精妙华丽,辉映万千,彻底回归为最为简洁明快的基本招数。
    只是每一挥一刺,明明是最为简单的剑路,却偏偏呈现出一种深蕴的意境,就好似被附上了某种神秘的魔力,而将自己全部的精神与心意,尽数呈现在了观剑者面前一般,长河终于奔流入海,眼见琴音与剑意皆已积聚至最后的高峰将至终境,忽然间操琴者微微一笑,指尖轻拨弦音又是一变,竟从百川归海的汹涌澎湃气象万千,重归于月光孤映沧海的清冷寂寥,海天合一渺然无涯,胜负应该已经分晓了,五行宫这一回可没有千羽的好运气。
    可是那抚琴的少女琴音直转激奏,这一次是奔腾铿然,铮铮的旋律中竟隐隐呈现出金戈之鸣,激昂的音调有如万军厮杀,铁马兵戈中血火飞腾,愈发显得声势浩大,简直就好像是弹琴之人,正在用这一曲琴声操控着烽火战事一般,终于琴音停了,五行宫的人妖们也安静了。
    翠烟门没有赢,五行宫输得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惨,两边各有一人受了伤。
    翠烟门里持剑的少女已经躺倒在地,痛苦的抓自己的脸,她那脸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泡泡,一碰就有彩色的液体流出来,五行宫的一个人妖受了伤,腹部被琴音的内力切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白花花的肠子拖着流出来,另一个人妖正在拼命的给他往回塞。
    之前在我的脑海里,翠烟门只是听说过,今儿才算是真正见识到她们的实力。
    洛清妍的武功是利用琴声的余韵来散布内力进行攻击,而江湖的历史上确实是有这样一种武功的,古传凤栖于桐而有琴生,初分五弦,宫、商、角、羽、徵,以琴御五情,其后文王囚羑里误食亲子之肉心痛若丧,新制一弦名为文,其声凄冷幽咽催人心碎,再后来武王伐纣又制一弦名为武,其声慷慨激昂千军辟易。
    七弦之中以文武最易学会却最难学通,皆因其情焦心,故其音亦偏向极端,非胸有丘壑者不能御之,这便是江湖上最早的,以琴当做御敌武器的话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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