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六十七章 夜绾风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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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我而言我二叔死得忒是个时候,于我二叔而言他死得忒不是个时候。
    我二叔一死虽不能算是撼动天下,到底镖局内部是有些群龙无首,群龙无首的不能叫人省心,老头子守着一方家产,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继承的子嗣,我站在乾元镖局门前愣神,愣神间记起老爹挤兑三哥的话,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其实三哥注定无后,老爹也不需时时提了这事出来,惹得自己不开心,但我二叔与三哥不同,他不属于为爱情献身,他属于作属于渣,但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千年不能改,所以不孝还可以勉强说得过去,无后必须追个断了香火的大责。
    我二叔多年不务正业,多年不着调的过日子,有妾无妻换妾的速度堪比换衣服,如今霸着这位置的是芝瑶,不晓得为何,总之是没有属于他名下的一儿半女,而我又是我家唯一仅存,同他之间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亲属,所以按照祖上的规矩,我二叔名下的家产必须顺理成章进到我的腰包里。
    鼎泰宫失势了好久,我也经济紧张了好久,说拿到钱不开心纯属场面话。
    盯着即将卖掉算账归入我名下的镖局,心中有一万种拿钱好办事的规划。
    攒钱的事我在行,花钱的事我也在行,但是赚钱的事必须请南宫墨出马。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南宫墨赚钱的方式,我对他发自内心的很震撼,他赚钱的方式就像是与生俱来,会呼吸会吃饭一样自然,该当的当该变卖的变卖,该兑换成银票的就去兑换,该套现给我装腰包的就去套现。
    在我眼里完全不晓得从何下手的难题,在他整个流程走下来也没超过十日。
    整整处理了十日,才把偌大一个镖局变现成一枚枚的银币,南宫墨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拉着只会吃糖的小禅一齐替我去跑腿,小禅听说我二叔这些家产都是我的,一张圆鼓鼓的小脸上乐开了花,小腿跑得比南宫墨还要溜。
    我看她为我出力颇多心里过意不去,于是批了二百两送她去存私房钱,小禅接了银票甚开心,有事没事往我怀里扎得更勤快,哄我的甜言蜜语甜到张开嘴就要往外冒,所以说有钱好开路这句真理必须一直存在下去。
    逸尘这几日一直回避我,回避与我之间的单独见面,他的心思我晓得,他当初答应三哥的任务已经完成,如今在等待找个合适的时机跟我做告别,就像千羽曾经说过的,等逸尘把我顺利送到泉州,自然跟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不会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也不会再跟在我的身边,我必须要跟他告别。
    镖局里需要处理的后事还有许多,但那些都没有芝瑶来得麻烦。
    听说芝瑶是我二叔从青楼里赎身回来的,原籍不详身世不明,本来就是因为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才要到青楼里去混口饭吃,如今我二叔暴毙,她再次成了颗烫手的山芋,没人敢接手也没人接得了手,但镖局是我名下的,我便有任意处置的权利,地契连同经营模式南宫墨已经谈好下家,不日便要全部盘出去帮我回笼资金,所以芝瑶必须无条件撵走,这事没得商量。
    小禅的性子比较火爆,趁我出门时已经恐吓过芝瑶几次,芝瑶虽生性淫荡,可为人处事的胆子却比沉烟要小的多,芝瑶不会撒泼,所以小禅棋高一着,她便只有瑟瑟缩缩哭鼻子的份。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芝瑶不同意走无非是为了钱,而这世上最稳固的便是利益关系,没有谈不成的生意只有谈不拢的价格,生意谈不成不外乎是利益分配不到位或是时机不成熟,只要用钱可以解决便都不叫事,南宫墨的意思是她要多少随她开口,大不了要得多了由我出面讲价钱,反正钱在我的手里她也抢不走。
    南宫墨的意思我很同意,但动了我的钱小禅不同意:“南宫哥哥你怎么能这样呢!那钱明明就是薛姐姐的,没道理给她的啊!她凭甚么问薛姐姐要钱啊!”
    南宫墨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凭甚么?就凭人家姑娘本来是这里的女主人,若不是你姐姐把人家的夫君给杀掉,人家何至于就要过上流离失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人家为何不能问你姐姐要钱?你姐姐既然霸占了人家的家产,又想着把人家撵走,就算是给点钱那也是理所应当,再说也不会给她很多,就算她狮子大开口也没用,你说咱们是一直拖着不给钱同她耽搁时间好?还是跟她讲讲价钱少给一些让她满意赶紧滚,咱们抓紧时间回恒山好?”
    小禅边生气边默默听他说话,肉嘟嘟的小嘴撅得可以挂油瓶。
    我叹了一声充和事佬:“小禅,这钱本来咱们也是白得的,你也不要太当一回事,拿人家的钱送人家的礼算是借花献佛,借的不是咱们的利益,献的也不是咱们的亏空,早点解决早点一了百了你觉得不好吗?”
    小禅还是默默不语在思考,脸色已经开始变得很难看。
    南宫墨看了她一眼又道:“小禅我告诉你,只要能用钱摆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你年纪也不小了已经是大姑娘了,许多事不能总是用任性来解决,你得学着去接受去变通,等有一日你遇到的事是用钱都摆不平的,那时你就必须要用命去摆平了,钱和命,你觉得留下哪一个更合算?”
    小禅咬紧牙关断然:“那你们的意思就是便宜她咯?就是一定要给她钱了?”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心微笑:“也不一定就会给她钱,有些事情要视情况而定。我建议你们都不要出面,我一个人去找她谈看情况,若给钱她会满意当然还是可以适当给她一些钱,若她提了别的要求出来,而要求比给钱更合算,咱们完全不需要为给钱的事纠结,我要振兴门派也需要很多钱来做支撑,我也不想浪费钱。”
    四下静极没人答话,我回头去看南宫墨:“我说得没错吧?”
    南宫墨微微笑着冲我点头,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变化,看到了自己被多元文化调和的市侩,没错我已经开始变得市侩,开始学会优雅的污,学会用高尚的言辞洗白自己的目的,学会用他的思维模式来考虑问题,所以他对我很满意。
    跟芝瑶谈判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她比我想象的要简单更多,而且她提出的要求比给钱更合算也更省心,她之所以不想走,一是因为手头没钱没法生活下去,二是因为没了我二叔她也失去了栖身之所,总还是要另寻个人家去填房,填了房才好有个留宿的地方,为此她选了个人,镖局里元老级家丁账房先生王掌柜。
    因为要把地契盘出去,所以镖局里的人员资料已经重新整顿,镖师们和集云堂里的小厮丫鬟早已被我遣散,只留王掌柜一人帮我查账本,王掌柜瞧上去还算年轻,我不晓得他的具体年龄只晓得是个鳏夫,听说他的夫人已经死去好多年,他因没有子嗣索性搬到镖局里来住,既是这里的管家也是账房先生。
    芝瑶选上了他敢情是好,就是不晓得人家王掌柜愿意不愿意这门亲事,芝瑶听说我可以帮她找王掌柜提亲,还叫她开个价钱出来补偿她一点嫁妆,乐得对我千恩万谢,末了果真如同南宫墨所说狮子大开口,其实也就要了一千两。
    一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对她这种出身算是个不敢想的天价,我面上虽保持着惯常的平静,实则内心比她还要乐,南宫墨一把佩剑至少要顶一千两的十倍,我就是少了这一千两,也断不会影响招兵买马振兴门派。
    挨到盘地契的前一日,也就是王掌柜帮我查账的最后一日,我抱着账本子在账房里终于同他挑明:“王掌柜,这段时间您老为了我辛苦了。”
    王掌柜弯着腰笑眯眯的道:“哎,三少爷这话怎么说得,鄙人才疏学浅,承蒙三少爷青眼有加,这点事本就是力所能及,当不得辛苦当不得辛苦啊。”
    王掌柜素日里是有些点头哈腰,但人不坏总得来说是文质彬彬,我不讨厌他。
    “那我今儿多说一句,您老可愿意给我个面子?”
    王掌柜又是弯着腰一伸手道:“三少爷请讲。”
    我记得我入住集云堂的第一晚,就在院子里遇到了王掌柜,那时我还不认得他,情急之下按了辈分叫了他一声大叔,王掌柜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仍是按着我二叔的辈分管我叫三少爷。
    “我二叔的小妾芝瑶,您是认得的吧?”
    王掌柜仍是面上挂着笑,却并不接我的话,我接着道:“我听说您老身边一直也没个人互相照应,我虽然不是您的正经东家,总还是有些交情,您老这样我委实有些不放心。”
    “那依了三少爷?”
    “您老若是不嫌弃,我想给您牵个姻缘线,您老也填个房,这样身边也好有个人互相照应一下,不知您老意下如何?”
    王掌柜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很快满脸堆笑:“哎呀呀,鄙人的家务事怎么好劳烦三少爷操心,这是个好事啊,鄙人高兴还来不及,如何还要叫三少爷来问鄙人的意思,哎呀呀,不敢当不敢当啊。”
    有一度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同意了我的提议,因为他那满脸堆笑的表情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也无所谓,人是芝瑶选的,也经过王掌柜的同意,我没有逼他们,左右跟我之间也没甚么关系,我只要在明儿盘地契之前把这些事都解决明白,不要留下任何可能产生后患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王掌柜果然信守承诺,第二天一早便收拾行李,拉了芝瑶准备上路。
    芝瑶自认在我这里捡了个大便宜,淫荡本性因为过度兴奋而展露无疑,大清早不消停对南宫墨大抛媚眼,我把王掌柜的工钱给他结清,又把答应给芝瑶的一千两嫁妆给她包好,所有同我二叔有关的事,就算是人货两清互不相欠了。
    芝瑶临走前甩开包袱,不由分说钻进我的怀里,一边在我身上磨蹭一边在我耳边吹气如兰的道:“三少爷,你可真是说话算话,奴婢在这里谢过你了!”
    小禅看着她这样子,怒火中烧的开吼:“你离我姐姐远点!赶紧收拾东西滚!”
    芝瑶掩着嘴娇笑着道:“抱一下有甚么的真小气!”
    小禅被她气得已经快要火山爆发,我抽身保持距离:“芝瑶姑娘咱们已经两清,你对我的夸奖我记在心里了,但是一码归一码,你惹了我妹妹我一样可以对你不客气,请你好自为之。”
    王掌柜仍是弯着腰笑眯眯的道:“三少爷,各位公子,小姐,鄙人和内人这就退下了,多谢三少爷提携,回见。”说着拉了芝瑶倒退着从大厅里走出去。
    芝瑶直到出门前还在一步三摇晃扭屁股,一直扭到我们大家再也看不到为止。
    地契盘的很顺利,南宫墨谈得下家请了见证人来见证,依据卖方书立的地契上载明的土地数量,土地面积,坐落地点,四至边界,土地价钱,出让条件以及典买条件等,买方分别签了字敲了章,又疏通了点小费给官府的差爷,差爷收过小费验契很麻利,卖家更了名缴了地税,原先的白契便成了具有法律效力的红契。
    有钱开路办事麻利,一个上午很快过去,收过钱揣进兜便是开路大吉。
    离开这里前我看着曾经住过的院子,竟然有些依依不舍的情绪,从小到大素来如此,只要是同我沾上边的关系,不管是人还是周边环境,一个一个都会接连消失,若我选择跟南宫墨回恒山,大抵有一日恒山也会没了。
    他站在我的身旁,左耳上的银色耳钉正在耀目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那么接下来还有甚么是要从我的生活中被抽离出去的,是了,终于还是轮到了逸尘,终于还是要直面我最不想直面,却必须要直面的问题,记得小时候三哥请了算命先生给我算命,算命的老先生说,我的命里水汽太大最是容易招惹是非,除了命有三味真火的男子谁也留不住。
    南风渐暖,空气中的湿度愈来愈大,夏季就快要到来了,院子里的荼蘼花开得枝枝蔓蔓,满是韶华胜极的馥郁芬芳,三哥最喜欢荼蘼花,他说荼蘼是春季里最后盛放的花,当它开放的时候就意味着整个春季即将要结束。
    一年春事到荼蘼,所以荼蘼应该是结束的代名词,每当荼蘼花开过春天也就不在了,就像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花期开到了荼蘼便没了退路,也不能再继续美丽,所以这是种末路的美,末路的疯狂和末路的追求。
    荼蘼,多么绝望与颓废的两个字,我不晓得我对逸尘的感情会是哪一种,是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的刻骨铭心,还是三春过后诸芳尽的谚语。
    花事到了尽头之后自然是群芳凋谢,不管如何强求总之不会有个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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