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五十七章 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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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晚上我同珞雪聊过之后一夜没睡,满脑袋里都是叶洛进逼大美人杀掉我的假想,珞雪因下午距离大美人过近被花瓣击伤,虽然伤得不重但明显失去昔日尽忠职守的能力,大美人睡得昏昏沉沉,我斗胆做主安排珞雪回去休息,梅婴对于大美人甚是不放心,所以留下与我一齐照顾他,本以为凡事皆休,天亮前大美人终于还是起了高热。
高热蔓延起势汹汹,伴着战栗雪上加霜,大美人本就有宿疾旧伤,如今新加上逸尘送他的刀伤,不啻为火上浇了滚烫的热油,刺啦一声引燃爆点。
梅婴煞白着一张脸,只晓得伏在床边用冷水给他敷额头,也不差人出去请个大夫回来瞧,我急得团团转:“梅楼主你样不行,人高热的这样厉害,一准是伤口上有了炎症。要么咱们差人出去请个大夫进谷来瞧,要么给大美人吃消炎药,你指望冷水退热要熬到甚么时候?”
梅婴先时不答我的话,只是一遍遍给大美人擦手擦脸,到后来被我逼急了才道:“薛姑娘你可晓得,中医这事如同暗箱子里摸西瓜,不难开药难在辨证,市面上的江湖郎中皆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以往我病着时也会吃他们开出来的药方子,那些方子我吃得快吐了也不见半点成效,今儿这事是在我们谷主身上,我不能草率做决定,不出事便罢,若是出了事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失心疯啊失心疯,梅婴真的是学花毒学得发失心疯。
自古医毒不分家,我怀疑当初是万香谷里的人都死光了,大美人万不得已才会挑上她,我怀疑她制毒用毒一流的好评,也是大美人帮她刷评刷出来的。
梅婴不信我我也不信她,法子我已经想好,就用三哥常用的凉膈散。
大黄二钱,连翘四钱,黄芩,薄荷,山栀子,朴硝,甘草各一钱,上作一服水二钟入蜜一匙,竹叶十片为引子,煎至三五沸去滓温服,大美人高热是因他伤口感染,而凉膈散凉膈泻热火证通治,所以必须是退热的金手指。
整整一夜我和云妩梅婴都忙得脚不沾地,梅婴说甚么都不肯离开大美人半步,我自己跑到后院里去抓药上灶,云妩和她手下的几个弟子,更是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几个人大忙特忙,挨到天亮好不容易把叶洛从鬼门关口生生拉回来。
大美人勉强起身,就着我递上去的瓷碗喝下我熬的药,热度终于渐渐退下来,听说叶洛已经救活很开心,云妩哑着嗓子问大美人要不要过去瞧瞧他,大美人也只是靠在梅婴怀里轻轻的摇头,最终也只是口头上简单做了下安排,叫梅婴给他带了封信,又拨了一大笔遣散费给他,其实关键时刻大美人只相信云妩,但云妩折腾了一夜累得快要虚脱,大美人怕她过于劳累,索性只安排梅婴去送叶洛出谷。
梅婴对我素来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多多少少有些视我为异己的意思,经过凉膈散事件之后,才把我划归到自己人的行列,相应的我也得到了彩蛋,大美人的手信我有幸可以一睹芳容。
那信写得很简短,没有称谓也没有落款,整张纸上甚至没有标点符号,只有大美人瘦金体的刚劲有力,刚劲的字迹透纸,大致意思是说大美人已经不喜欢他了,当初买他回来只是因为深感寂寞,想要找个人来陪陪自己,合得来就在一起,合不来就一拍两散。只是叶洛妄图说服大美人杀掉我这件事,令大美人对他很反感也很伤心,但是鉴于过去几年里叶洛表现良好,大美人还是决定放他一马,这一大笔遣散费收到之后彼此就是陌路人,从今往后各安天命。
梅婴送叶洛出谷之后很快赶回来,云妩交了救人的差回立雪堂去休息,因为体力透支得厉害,一直睡到晌午才起身,彼时大美人坐在床边喝梅婴熬的米粥,云妩提着衣摆走进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大美人发了一通彪。
“尉迟嘉人!你的万香谷这些年在江湖上的名气愈来愈大,你这人的胆子也跟着见长,谷内事务打理得明白翅膀就硬了!老娘看你是皮紧的难受故意找抽!你如今学会了撵老娘走?老娘明白告诉你,你这个破山谷老娘早就呆够了,老娘要去唐门做门客!老娘劝你也给我放明白,老娘在这里呆一天,也是看在你这些年留老娘在这里衣食住行的情面上给你面子!既不是怕你也不是惧你!你若不服气,有本事以后天塌下来也别来求老娘帮忙!”
梅婴早已习惯云妩的性子,只是坐在屋子一角,低头安静听着并不插嘴。
大美人当然不舍得撵云妩走,所以之前的事在大美人的默不作声中烟消云散。
云妩没有离开万香谷,梅婴照旧做她尽职尽责的心腹,但大美人的伤势开始滑坡,新伤旧伤加感染,最严重的是逸尘送他的刀伤,因为伤口位置过于棘手,大美人在初期感染中期化脓中拆线两次缝合三次,伤口周边的肌肉因为反复缝合,已经失去了良好的握裹力,有时一针缝下去第二针便脱线,然后只能重新来过。
大美人变得极度虚弱,整日里有大段时间需要卧床休息,谷内一切事务基本停摆,除非紧急必要,不然全部由梅婴代为做定夺,大美人一天十二时辰离不开人陪伴照顾,于是七天一个循环,我和梅婴云妩还有珞雪轮番到万香楼去值班。
我在万香楼陪了大美人几日,梅婴来接我的班时,瞧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于是要我回凝碧宫去换件衣服清醒一下,我进门时桌子上摆着封未封口的信,信封上有薄薄的灰尘,看样子已经送来了好些天。
信封上没有署名,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我们和南宫哥哥上路了一路等你,
字迹写得歪歪扭扭,明显出自小禅的手笔,这么多天过去,我还是头一回收到关于南宫墨的消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南宫墨是如此的桀骜如此的不驯,我当着众人的面前不给他面子,料想他一定因为气不过不会再管我。
我原以为他回了恒山,以为他再也不想见到我,当晓得他已上路我很安心。
虽然我的想法很自私,但无论如何我不能跟他翻脸,也绝对不能再跟他死扛,联姻事小违背三哥遗愿事大,嫁人事小东山再起事大,没有南宫墨我就是个一文不名的小透明,没有南宫墨我就没了可以讲实话的靠山,所以孰轻孰重明摆着。
门外有人在敲门,我拉开房门探头出去,来人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个子不高身形偏瘦我从来也没见过,那男子对我拱着手揖了三揖道:“薛姑娘我是梅楼主手下的,我们梅楼主请您速回万香楼一趟。”
“怎么了?出了甚么事吗?”
那男子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的波动,可我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梅楼主只差我来请您回去,并没有说是甚么事,薛姑娘小心脚下,还请这边走。”
是我多心还是多疑,为何觉得他那请的动作做得特别生硬,生硬的不自然。
是夜有雾,天边有半痕苍白色的新月,细细弯在万香楼的斗拱飞檐之上。
院子里的地面上有枯黄碎裂的落叶,落叶被风带动边打着旋儿边飘移起舞。
天光已经开始黯淡下来,整个房间里有些阴暗的黑黢黢,没人来点灯,所以这黑暗变得更加阴冷,房间里很静,静到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血腥气息,一切都跟我离开时完全一样,大美人的面色苍白的有些无力,梅婴哭着跪倒在床边,云妩一手卡着叶洛的脖颈,高高把他从地面上举了起来。
她的火红色的水袖长衫因为光影的变幻,变成了深浅不一的渐变色。
叶洛的长发已经散开,在她的手中就像一个已经失去生命力的玩偶。
眼神空洞发呆,青紫的唇角还在不停的抽搐,抽搐有些缓慢的减速。
我木然的跑过去,拉起大美人的手:“大美人你怎么样了?有哪里受伤吗?”
大美人轻轻蹙起眉头,勉强笑着安慰我:“我没有受伤你放心好了。”
“真的没受伤?我下午离开时你不是这样子的,到底出了甚么事你告诉我!”
梅婴哭着道:“薛姑娘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把谷主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以为只有一小会不会有事的,是我该死。”
她哭得我心慌意乱:“不是没有受伤吗?还是说是受了更重的伤?”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时间在寂静的黑暗中慢慢滑过,我尽量保持冷静,保持最后的理智:“梅楼主你不是答应过我,就是死也绝不离开大美人半步吗?”
梅婴深深的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我看到她的自责悲从中来,仅存的理智开始崩溃,崩溃的边缘是无限的伤情,我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晃:“你说话呀!”
梅婴的双肩开始颤巍巍的**,大颗透明的泪水从她的发丝间洇澐而出,云妩怒不可遏吼了她一嗓子:“你不要再哭了!薛姑娘问你话呢!你若想哭待会有的是时间让你哭个够!你不说话我们如何晓得谷主的情况!如何晓得该如何救!”
梅婴哭泣的声音于是更大,颤抖的嗓音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中愈见明显:“来不及了!谷主中的是万花飘香,甚么都救不了了!谁来都救不了!”
我的脑袋就像被渡劫云击了,一瞬间被她的话放空,空空的甚么都听不到。
我记得南宫墨曾经说过,万花飘香剧毒之王,非液体非固体也并非粉末,而是真正的无色无形,等你闻到了万花飘香,很快便可以见到酆都大帝长甚么样子。
我捏着嗓音力争维持能够正常发音:“大美人自己的花毒会没解药吗?”
云妩手上的力道再一次加重:“叶洛!你个死男宠!我们谷主对你这样好,你竟敢对他下毒手!送你去死!”
叶洛在她的手中咿咿呀呀手脚乱甩,眸光明亮视线下移似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对他的恨像排山倒海而来的洪水:“云堂主,人可以交给我处置吗?”
云妩咬紧牙根把他甩给我,我从云妩的手中接过叶洛瘦弱的脖颈,用尽全力使了一招南宫墨教我的锁喉抛摔,手臂向下直线抛摔,叶洛被我摔得有些发蒙,痛苦趴伏在我的脚下,大口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我看着他冷冷的道:“你刚那眼神是有话要对我说吧,现在云堂主准你说了,你可以尽情说个够了。”
他一手抓住自己的脖颈用力咳了几声,有些挣扎的道:“薛慕滼都是因为你,大美人才不喜欢我了,既然我得不到他,那你也别想得到他!”
“那你就用万花飘香害他?”
叶洛笑得残忍又疯狂:“只有大美人死掉你才能得不到他!反正他不要我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还活着!”
云妩怒声:“你们都是死人吗!还同他啰嗦甚么!快点杀掉他祭奠谷主!”
梅婴在我身后哭声更大,有心疼有痛苦有愤怒,还有即将失去大美人的恐惧。
从中毒到现在不晓得过去多久,不晓得大美人还能撑多久,不晓得我还有没有机会同他告别,南宫墨从白苹洲里给我带出来的,东瀛仕上研的烧刃短刀还别在我的腰间,这刀我一直很喜欢,从第一眼瞧见便喜欢,可一直不舍得用,也没有适宜的机会去用,可今儿我决定用第一回,我没想到这刀的使命竟然是我的宿命,第一回用便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为我爱的人报仇。
我一步跨过去,使出全力抓住叶洛的衣领,把他从地面上提起来:“你也不用装疯卖傻推卸责任!你既然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也给大美人报仇!”
短刀锋利无比,刺穿的瞬间我只听到呲的一声,整支刀身便全根没入。
没有鲜血回流没有惊声尖叫,肌肉因瞬间的恐惧,把刀身吃得严严实实。
这真是讽刺,叶洛以为我要秋后算账,以为我要在大美人面前参他一本,抖露他与炎一的交易,借此时机同他争抢大美人,大美人设计把我从南宫墨手中抢过来,南宫墨以为我只在乎逸尘,以为自己在我心里一点位置都没有,连句话都没有做出交代便离我而去,而叶洛妒忌成性做了回实打实的白眼狼,白眼狼的拿大美人自己的花毒害死了他,而他自己最终死在南宫墨送我的短刀手下。
天色已晚,屋子里的光线愈来愈暗,就快要看不见,大美人的呼吸声微弱下来,我听到他有出无进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无比的落寞:“慕藻你走吧,这一回我不送你出谷了,下一回你来的时候,不论有多大风多大雨,我一定会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