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三十九章 莲花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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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禅这一回连字条都留了,我私以为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一定会见到她的人影,结果我这边才去了趟白苹洲参观完兵器不到四日,小禅便颠颠捧了几张忒大额的银票回来了,据说管炎一要钱要的相当顺利。
小禅管炎一要生活费,炎一管小禅打听我的周边情况,自然是一番唇枪舌战。
炎一问小禅在南宫墨旗下好日子过得如何,小禅喜上眉梢把我提出来攀亲带故,说如今好事连连过得忒愉悦,新近征得我的同意,将将认了我做义结金兰的好姐姐,炎一眉眼不动听她瞎掰,末了再三确认小禅所言非虚,由于惧怕我同南宫墨联姻去报复他,报复他送我的杀父之仇,于是采取了破财免灾的缓兵之计,不但如数给足了她生活费,还另外送了她一把上好的花纹钢白杨刀。
我听说她得了把好刀,便撺掇她拿出来与我一同分享宝物:“刀呢?我瞧瞧。”
小禅嘎嘣着嘴里的糖咕哝道:“卖了呀。”
“甚么?卖了?做甚么要卖掉?这可是把难得一见的绝世好刀!”
“我又不用刀,要那个破东西留手里做甚么,沉甸甸的压死人,还不如卖掉换点钱回来买糖吃呢!”
我在她的谬论中无力扶额:“你怎么能这样说,钱跟兵器是不一样的,你又不是像我这样没有地方住没有地方放东西,卖掉了多可惜呀,你早说你是因为缺钱才要卖掉我可以买啊,做甚么便宜了别人,我都还没有见到过呢。”
小禅眨巴着眼睛道:“薛姐姐你怎么不早说你喜欢刀啊,你早说的话我可以送你呀!反正这东西在我手里就是块废铁,我从来不用刀,更别说明白不明白了。”
我持续哀叹好东西的流离失所:“那你卖了多少钱?”
小禅解下腰上的钱袋子,一股脑倒在桌子上,数过一遍又扒拉着手指头减了几个数道:“八千五百两,薛姐姐你看这价钱还行吗?”
“嗯还不错,市价最多也就是值八千两,你这还多得了呢。”
“真的吗?我多得了呀!那可太好了,我从少室山下来,没走多远就有人要买,开始我想着拿回到奉元来卖或许价格会更高,后来有好几个人都瞧上眼了都要买,我就叫他们每个人说个价钱出来,出价最高的就卖给他,然后就卖咯!”
我笑了笑道:“别看你不懂刀,生意头脑还是蛮灵活的嘛。”
小禅嘻嘻笑着拉着我的手道:“薛姐姐,这一回我晓得你喜欢刀了,下一回若是我得了好东西一定补偿给你。”
我瞧着她呵呵干笑:“下次不要随意处置宝贝,花纹钢的白杨刀很少见的。”
一连几日沉烟满含恨意的目光都叫我记忆犹新,她那样子显见是恨我恨到了骨头缝里,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秘密不能独吞,我把夜游遇险的事说给小禅听,小禅听得愤愤:“她若敢动你一根寒毛,姑奶奶叫她死无全尸!”
我再次后悔轻信小禅,轻信她已经是个大姑娘的随性,于是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能躲一时是一时的稳妥方案,虽然这不是我的行事风格,可现下南宫墨正忙着新票号的事,恐怕分不出神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若我压不下来闹得大了,等哪日风言风语传进逸尘的耳朵里,沉烟恐怕真的要死无全尸。
我跟沉烟之间远谈不上恨,只是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性子合不来,我懒得同她之间争来斗去降身价,也不屑于同她之间闹得大打出手丢颜面,我不喜欢南宫墨,就像我娘亲从不曾认得他,就算是讨他欢心赚口饭吃,也还不至于同沉烟去争。
逸尘忙着倒手老宅子的事根本顾不上我,南宫墨忙着新票号的开张连家都不回,晚饭没着落,只得安排我和贵人到莲华殿里去对付一顿,贵人听说要去莲华殿当场慌了神,生怕遇到沉烟与她那一班小丫鬟,于是苦口婆心的劝我:“四小姐,要不咱今儿晚上不去吃晚饭了吧,万一要是赶巧闹起来如何说得清?”
自打没了三哥我便成了贵人的主心骨,成了他主心主权主大事的骨。
“没事的,咱们该去还是要去,晚饭该吃还是要吃,咱们犯不上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过一餐饭,咱们大可以警惕些,尽量错开容易与沉烟碰面的时间,尽量不给她朝咱们发无名火的机会,你觉得这方案行不行得通?”
贵人素来原则性不如我强,我把责任统揽,他便只有点头称是乐得自在的份。
说句实话我也不想去莲华殿吃这一餐晚饭,自打来到恒山几乎每件事都不在我能够掌控的范围内,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让我感到极度没有安全感,场面上的话说出来不过是骗贵人安心,骗得明面上一片盛世祥和的安安稳稳,其实我在心底何尝不是敲过一回边鼓,敲得不明不白,敲得不平不稳。
逸尘曾经说过,叫我不要激化与南宫墨之间的矛盾,我不晓得我叫他撵沉烟回原籍算不算是激化矛盾,不晓得我同沉烟一而再的碰面算不算激化矛盾,但我晓得该来的总会来,该做的还得做,但我不想给自己多找不必要的麻烦事。
今儿晚上新票号开张,南宫墨一早便带了一众身手好的弟子出门,莫涯照例跟班,小禅不想跟班做小打手,于是大清早挤到秀山堂里去躲债,东躲西藏挨到晚饭之前,还是被南宫墨派回来的弟子给拽走。
小禅被拽走,房间里关于晚饭的气氛愈发凝滞,时间离得愈近贵人愈发紧张,我瞧着他的纠结样子开始开导他:“今儿这饭咱们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你若实在有顾虑我同意你可以不用去,我自己一个人去如何?”
贵人以为我又发疯,发疯要去同沉烟火拼:“那可不成!咱们两个人去都不能保证不出问题,你一个人去万一赶巧闹大发,不是更加有口说不清!”
“没事的,我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便是有事南宫墨也怪罪不到我的头上,你干脆不要去,万一动起手来,我可没有时间精力再去顾忌你的人身安危。”
“要么咱们都不去,要么就一齐去,总之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去。”
我懒得同他继续开辩论会,打了个哈欠道:“那你随意好了。”
掌灯时分,偌大的莲华殿里灯火通明,四下里寂静的要死,除了沉烟我和贵人之外就是五六个沉烟房里的心腹大丫鬟,我坐在她对面发自内心长叹,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算来算去还是赶在她下山前,同她冤家路窄的碰了面,直觉告诉我,沉烟今儿晚上绝不会对我善罢甘休。
贵人一步迈进门来,便提示性的干咳一声,算是给我提了个醒,落座后暗地里拉了我一把叫我别出声,我心知事态不妙,权当有眼无珠真瞎子,其实我本也不是个一点事便吓得不行的缩头乌龟,可须知现下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少不得行事要收敛,不该招惹的一概不能去斤斤计较。
我按部就班装死吃饭,沉烟按部就班预备同我鱼死网破,于是硝烟再次四起。
沉烟显然是有备而来,还没开菜便当先出手打了一个丫鬟,顺带手把我面前的杯盘碗碟当了自个儿的,一概推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我盯着那一堆碎裂的瓷片,抓着飞云扇忍了又忍才忍下。
刚开菜她又喝令一个丫鬟速速给她备下漱口的茶叶水,那丫鬟是个还没有转过弯来的直脑筋,当着我的面不明就里解释了句:“小姐不急,刚开菜呢。”
这下捅出了大篓子,沉烟端着盛了米饭的青花瓷碗嚯的一下站起身,作势要扔到那丫鬟身上去,丫鬟吓得双手抱头蹲下身来连连告饶:“小姐我错了!”
这一回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过眼,拿了她的手臂轻轻一翻,沉烟手中的饭碗嘡啷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她那嗓音本就尖细高昂,这下子我碰了她直接吵翻了天,我站在她身前,听她肆无忌惮大声喊:“薛慕藻,我早就看你不安好心!怎么样,怎么样呢,今儿你趁墨不在,竟就管起我房里的事来了!我管教我自己的丫鬟碍着你甚么事!你算个甚么东西竟敢打我!”
我压着性子本着息事宁人的原则好声好气的道:“沉烟姑娘,我并没有打你,人家丫鬟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你心里有气说她两句也就结了,犯不上就要甩脸子砸东西的动手吧?再说人家丫鬟也是爹生娘养的,同你之间不差甚么的。”
沉烟嫌我多事,高音又登上一个音阶,继续放肆开吼:“你凭甚么说我心里有气!我打我自己的丫鬟要你管吗!你最好少管我的闲事!少管我房里的闲事!不然我绝对饶不了你!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贱人!”
我对她的撒泼谩骂充耳不闻,站起身来退了一步谨慎的点头道:“你别激动,都是我多管闲事,若有哪句话说得过分的,我诚心诚意对你道歉。你放心我绝没有管你闲事的意思,日后不管是你的事还是你房里的事,我都不会去插手。”
沉烟盯着我一下子哭出声,两行泪水顺着苹果肌下竖向延伸的肌肉流下来,整个人瘫软的蹲坐在地,极度伤情的开始哀嚎,哭得声泪俱下稀里哗啦,边哭边甩开两条又细又白的大长腿,大有撒娇不成撒泼到底的架势。
我一个人立在屋子中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贵人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对我努嘴,我猜沉烟即将被撵走,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于是动了恻隐之心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沉烟姑娘,其实你真的误会我了,我真的没有管你闲事的意思。”
沉烟抬头愤恨盯着我,不晓得哪里来的劲道,一把攥住我的衣领,右手中一块雪白的瓷片直冲我面门而来,我一惊劈手抓过她的手腕一掰一抽身,沉烟被我晃得分了神,一松手瓷片掉到地上,贵人在我身后大叫:“小心!”
一个丫鬟从身后抱住我,另一个摇摇晃晃抱着个圆凳向我砸过来,我想也没想抬手挡了,身后的丫鬟抱了必死的决心,扯着我一齐向后倒下去,我躲闪不及仰面倒下去,贵人高大魁梧的身躯挡在我面前,拦住发狂的沉烟,沉烟在他身前气急败坏跺脚,趁贵人不注意抓起他的胳膊死劲咬了一口,贵人疼得边甩手边跳着脚的哀嚎,我也有点火了,反手支地借着腰劲翻身站起来:“沉烟姑娘你这是做甚么?不会有话好好说啊?有甚么不痛快的冲我来!你冲贵人算甚么意思?”
她那脸上已是青一道灰一道的,头上的发簪也没了,长发凌乱的打着结,脸上的表情诡异又阴森,望着我的眼神空洞:“薛慕藻你想撵我走?我明白告诉你,门儿都没有!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才是未来的南宫夫人!你想跟我抢位置?我死都不会让给你的!我今天就跟你这个妖孽同归于尽!”
我又退后两步:“沉烟姑娘你想多了,我没有跟你抢位置,我……”
小腹一阵尖锐的刺痛,沉烟在我面前像换了个人,张着嘴巴仰面狂笑:“哈哈哈,薛慕藻你去死吧!你死了墨就是我的!他再也不会……”
她那班丫鬟们惊慌失措的乱叫着,南宫墨就站在我的面前,站在沉烟的身后。
他那张年轻的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盛怒,小禅从他身边几个弹跳,拽着沉烟的披纱原地旋转了三圈,一个撒手,沉烟就像个软绵绵的布娃娃,披散着头发横着飞了出去,后背猛烈撞击在南宫掌门日常坐的鎏金座椅上。
血流模糊了她的脸,贵人小跑了几步捂着胳膊过来扶我,沉烟费力爬起身,一步三摇晃走过来,穿着鲜红纱裙的身子因为寒冷而发抖,薄如蝉翼的披纱因为搏斗已经破裂,声调因为狂喜而变得战栗,她对着南宫疯狂的笑着舞着,血流遮盖的眼底尽是癫狂。
我听到她在用力狂喊:“她死了!她死了!都是我的了!都是我的了!”
我浑身颤抖的倒吸冷气,垂下目光去看小腹的锐痛,那刀是一把匕首,一把南宫墨曾想送给我可我没要的匕首,象牙的手柄错金镂空的金饰纹,刀柄上嵌着绿松石和红玛瑙,我屏着气弯下腰,手上用力快速拔了出来。
银亮的刀身被鲜血的红色所覆盖,雪白的手柄上开满了点点血红色的梅花,眼前有些发花,南宫墨正抓着沉烟的手臂把她摔倒在地,沉烟血流满面的哭着爬着,死死抱住他的腿大声解释“墨,是她先打我的!”
她的丫鬟们齐齐跪倒在地围着她求情,南宫墨恶狠狠指着她道:“你现在就滚回去收拾东西!明儿早上天亮之前给我滚出去!连你这班丫鬟都带走!”
贵人扶我回秀山堂,手忙脚乱翻出南宫雪留下的止血丹和纱布,合衣给我绑了又出门打水为我擦血渍,幸好沉烟力气小扎得不深伤口也不算大,只是刀身上撒过药,伤口边缘奇痒无比,不想再去给南宫雪添麻烦只得自己想法子,贵人听我的话调了浓盐水给我擦伤口,盐水浓稠发白,每一下擦拭都会疼得满头冷汗。
如果说第一下的擦拭我疼得还能叫出声,第二下擦拭时我已经没力气去喊疼,到第三下时肌肉已经因为过度的疼痛而松弛,松弛的根本挤不住伤口流出的鲜血。
后半夜勉强睡了一小会,三更天时后院里一片骚乱声,有火把的嘶嘶声,还有人跑过窗前的脚步声,我隐约听到有人高声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天亮时伤口基本止疼,贵人坐在我床前的圆桌旁给我讲八卦,恒山头版头条,昨儿晚上沉烟并她的小丫鬟,都在秀山堂前的凉亭里悬梁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