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风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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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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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日头毒烈,晒得人头昏脑胀。漠中风沙拂扬,迷入眼鼻,直令人干涩燥热。
戚雪之便在这灼灼热浪中蹒跚而行,步步维艰。踩在松沙烫土上,犹如踩上发红的火炭。不止腿脚疲倦,肌肤每处都似捂上沙尘,闷得发慌。
何至于此?
戚雪之本以为,与萨默尔趁夜逃出碎叶城,横竖该是瞒不过伊玛尼的。怎料一路无阻,好似之前的千万提防,转瞬匿无踪迹。
一切蹊跷得过分,戚雪之不得不怕。
她这才留了个心眼,偷偷知会接应的人马等在暗处。可她不明白,怎会才在陇西峡谷,这些人就冒冒失失现了身。
这下子,惹得伊玛尼的手下倾巢而出。他们好似等待猎物的洪水猛兽,蛰伏已久,只等这一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敌众我寡,高下立见。
仅他们二十余人,根本不足以与五六十的羌人精骑相抗衡。
果真是留不住便除之而后快。狠辣果决如斯,直教戚雪之啧啧摇头。
领头的小将好似看出她的焦虑,倾身悄悄与她道:“戚小大夫莫要慌张,霍将军这是螳螂捕蝉之计,大队精兵就在谷口,只需将这些羌人引到那儿便可。”
本是想让她安心配合,却不想竟被萨默尔狠狠瞪了一眼。
眸中杀气沸腾,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般,好似戚雪之就是他的私有物,旁人碰不得也摸不得。
护在怀中便罢了,就连他人稍微亲近些,都是不许的。
这算什么?
戚雪之被他弄得好生窘迫,却又有求于他,便只能装作不明白的模样,点头答道:“多谢提点。”
率兵打仗,布阵遣将,戚雪之是一窍不通。既是霍起的主意,她就不敢违逆,要她配合她配合便是。
眼下,除了与他们佯装逃命,诱敌深入,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化解。
故几声马鞭踢踏,一行人便直奔谷口,刻意将羌人精骑甩在后头。眼看着还有不远就到谷口,苦尽甘来。却望见霍起领着大队人马反朝他们过来,个个蓬头垢面,显得有些狼狈。
“将军,可是出了什么紧要?”
霍起眼眉冷肃,话语更有几分无奈:“外头沙暴漫天,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出谷。”
言下之意,便是要在这儿与那些羌人精骑兵戎相见了。
追来的羌人精骑见状,颇为神气地叫嚣道:“圣司大人这引蛇出洞之计真是妙。骠骑将军如何?骁勇善战又如何?伊玛尼大人受神灵庇佑,通晓万象,区区一个沙暴就将你们逼到绝境。今日此处,便是你们葬身之地。”
戚雪之听得蹙眉,不过一介精骑头子,口气倒不小。凭五六十个羌人,怎妄想与霍起为敌?
不对,她再想,伊玛尼从来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徒,行军只论输赢,不问其中,他要的不过是可以炫耀功绩的胜仗。
难道这五六十人的精骑只是障眼法?
戚雪之还未想明白,头顶已传来“隆隆”巨响。循声抬头,只见二十余块巨石沿着崖边滚下,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向他们。
“快躲开。”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之后耳边便是滔天的声响。
戚雪之从未见过如此场面,危急之下,从药篓掏出舆图,挥臂向霍起抛去。
她不知一番苦心是否辜负,也不知该如何逃出生天。所剩知觉,只有腰间突来的紧缚。脚尖离地,拔地而起,这感觉她并不陌生。可这一次,她不像之前那般怕,反而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戚雪之下意识搂住萨默尔,十指牢牢抓着他的衣角。闭目,屏气,耳边全是巨石落地的声响。
愈来愈小,愈来愈远。
她听到风沙怒号,听到月牙弯刀割破肌肤,甚至能感觉到鲜血溅开的腥热。
再睁眼,天翻地覆。
霍起生死未卜,陇西峡谷被堵,要回驻地已无可能,折回碎叶城无疑是自寻死路。故当萨默尔开口要她兑现承诺,与他回天水涧诊治时,她答应得没有半分犹豫。
戚雪之深知眼下这最好不过,不止是因为免去了来回奔波的痛楚,更是除去如此,别无他法。
就这般,一场生死劫难后,她与萨默尔踏上新途。
可陇西峡谷一役,她与萨默尔既无高俊代步,又无足够的粮草。只能硬生生在漠中徒步前行。
这一走,便是一日。
戚雪之哪受过如此折磨,只觉得周身疲惫,百骸将散,仿佛下一刻就会累趴下。
萨默尔看她硬撑了一路,就是不肯求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若是难受得紧,我不介意背你一路。反正你瘦瘦削削的,也不会有多沉。”
“多谢你一番美意,不必了。”
戚雪之断然拒道,她不想再求他。若是有天,他要她将之前欠下的人情一并还了,她只怕会还不清。
真是犟。
萨默尔分明是欢喜的,他就中意她这样子。
可看她小脸苍白,被烈日灼得奄奄一息,也顾不得与她斗嘴,擒住手腕,便将她强行背起,还道:“真是轻呢,哪里都是小小的呢。”
戚雪之本还有几分羞愧,这一句听来,只剩气恼。
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也不客气,从药篓掏出银针,停在他颈部风池穴处,威吓道:“再敢胡言乱语,有你好受的。”
萨默尔却不以为然,背着她边走边笑眯眯地道:“你可知,在丁零习俗中,男女定情之后,为表彼此间的忠贞爱慕,会在对方颈部留下印记,以示占有?”
戚雪之心有不服,当即反驳道:“这般标记领地的举止,与走兽何异?”
嘲讽之意,不言而明。
萨默尔不怒反笑:“若当真是走兽,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又怎会只单单背着,而不做些更放肆的事呢?”
戚雪之噎住,说不过他,也不敢再说半字。
方才与他顶嘴也就是气不过罢了。她晓得她力劲不敌他,反抗也是徒劳,若还不乖乖闭嘴,只怕又会被他占了便宜。
心里却悄悄骂道:迟早有一天,她在他这儿吃的亏,受的委屈,她要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是夜,凉如水。
萨默尔怕她禁不住夜寒风冷,寻了处遮风挡雨之所,打算先歇一宿。
毕竟仅靠着离开碎叶城时带的那些干粮,根本撑不过两日。更何况他们徒步一路,早已耗尽体力。若再走下去,只怕她禁受不住。
想罢,看向戚雪之。小妮子一张小嘴冻得发紫,蜷缩在石后瑟瑟发抖。他也不问,就直接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
戚雪之打了个冷颤,但渐渐地肌肤相触传来暖意。她想过染了风寒后,麻烦接踵而至的情形,就连装模作样地推搡都省去,心安理得地躺进他怀里,没多久便软软地倚在他胸膛睡去。
夜里风大露重,她甚至还无意地往他怀里蹭了蹭。
以至于第二日睁眼醒来,她竟紧紧环住萨默尔精壮的腰身。羞耻如斯,直叫戚雪之恨不得立即寻个地缝钻进去。
反倒是萨默尔乐在其中,问道:“睡得可好?可是暖和了?怎么脸红成这个模样?”
他心里定是将她取笑了无数遍,方才的睡姿着实羞耻,若是被他人看了去,指不定以为是她将他如何了。
戚雪之理亏,不敢看向萨默尔,别过头心虚地岔开话头:“天色不早了,该走了。”
萨默尔听得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启程。”
虽然没有半个捉弄的她的字眼,可语调间暧昧晦涩,听得戚雪之愈发难为情。
好在这一日既无艳阳又无凛风,便是徒步而行,也不似昨日那般艰难疲惫。可萨默尔却还不腻似的,又想学着昨日将她背起。
戚雪之反应快,往一旁躲了一二步,只道:“不碍事。”
“当真不要?”
戚雪之犹豫了,她自然是不想走的,可又不自觉想起早前与他亲昵的模样,不禁摆头。
萨默尔“嗯”了一声,趁她松懈,得了手。
“我可不想带一个瘸子回天水涧。”
“我可有言在先,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领你的情,答应与你结亲的。”
“晓得了。”
萨默尔答得飞快,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
夜幕星光,微风轻怡,恍恍惚惚间,戚雪之像是看到了一滩亮色,映出粼粼的光来。
这可把她激动坏了,她直接从萨默尔背上跳下来,朝着那抹亮色奔去。要知道,她与萨默尔两天一夜不曾沐浴,浑身又干又痒。好不容易寻到一处绿地,她当然迫不及待地想扑入湖里,褪去奔波疲惫。
可萨默尔不是还在?
戚雪之嚼着他摘来的果子,朝他瞅了好几眼,犹犹豫豫地道:“在中原,偷看他人沐浴可是令人不齿之举,被抓住了,是要捆住手脚丢到街上的。遇到有钱有势的人家,指不定就关进牢里去了。”
“嗯?”
萨默尔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看着戚雪之。
“你可敢答应我,不偷看偷听。”
戚雪之心有忌惮,愈说愈小,以萨默尔这登徒子的个性,怎会放过这天大的便宜?
“你只管放心,我定不会偷看一眼。”
“当真?”
“当真。”
戚雪之虽是女儿身,但在营里待惯了,也不是什么忸怩之人。眼下紧要,她拾掇得清楚,为的一些顾虑白白错失这难得的机会,着实不值得。
便是他答应了,就姑且当真一次。
可心里到底是不信的。
看萨默尔老老实实背身走远,久久不动,她才小心褪下粗衣长裳,解开绑带裹胸,“扑通”一生扑入湖中。
“呼。”
戚雪之扎了个猛子,只觉得周身舒畅。仿佛重见天日般,将这几日的辛苦劳累一洗而尽。
戚雪之按耐不住,又潜下去游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乏了,站在湖中央捧起青丝拨弄。
扭头,谨慎地瞟向身后,猛然发现萨默尔早已不见踪影。再回头,就看他好生生地蹲在前方,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瞧。
戚雪之胸前就这般一清二楚地被他看了去,气急败坏地道:“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我的确答应了不偷看偷听,可我这哪是偷看?我可是正大光明地看。再说了,之前在碎叶城,你许我的好处还未兑现,我背了你这一路,怎的都给讨个甜头吧?”
萨默尔似计谋得逞地继续道:“这大好风光,就当我的酬劳罢?我自然会依中原风俗,娶你过门。”
“你。”
戚雪之噎住,纵是心底骂了他许多次无赖,流氓。面上却强作镇定,依旧捧着青丝,一动不动地悠悠地拨弄。
他不就想如此?
她偏偏就不衬他的意。
“营中许多将士赤身露体的模样我都看过,医治时,更是得亲手敷药包扎。”
瞅着萨默尔笑意渐失,戚雪之才觉得扳回一城,继续道:“这般小事就不必依什么习俗,谈什么娶不娶了。”
看她毫不在意的模样,萨默尔一双碧蓝的眸子没了兴味,默默转过身去,不再说一句。
“呼。”
戚雪之长舒一口气,这一局,是她赢了。
第二日她与萨默尔寻到一漠中小镇,名为乐都镇。戚雪之少与商贾来往,自然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漠中跋涉三日,她二人早已是衣衫褴褛。依她的习惯,沐浴之后定要换上干净的长裳。可昨夜她去哪里寻什么干净衣裳?只好穿回沾满风沙的旧服。
眼下走在市集,总觉得被人不怀好意的盯了许久,也不知是这一身破落衣裳遭人嫌恶,还是这中原小生的打扮惹人注目。
萨默尔倒是见怪不怪,凑到她耳边小声地提点道:“乐都镇与河西南道相距甚远,又不常通商,自然是鲜少见过中原人的。”
于是便顺理成章地领她进了一家成衣店,掌柜的一看来人,便熟稔地摆出两三套成男衣裳,咿咿呀呀地介绍起来。
戚雪之不通言语,只能看向萨默尔。萨默尔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上前与掌柜的说了一二句,只见那掌柜的听后恍然大悟,看向戚雪之,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会儿。
“在外多有不便,才会如此打扮。”
掌柜的会意,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流转,片刻后,取来几套成女长裳。
戚雪之低头,只见罗曼薄衫,披肩敞腰,极尽妖娆线条。萨默尔看她犹豫,不知廉耻地又道:“她过门不久,仍将自己当作未出闺阁的少女。”
掌柜的了然地点了点头,又取来几件艳丽的纱裳,看得戚雪之连连摆头。这般打扮,她怎穿得。这轻纱罗曼,与亵衣何异?
萨默尔解释道:“在西域,未出阁的少女向来是不惧显露玲珑曲线的。”
“不害臊。”戚雪之喃喃道。
“若当真不喜欢,就只能试试方才那几件妇人的衣裳了。”
戚雪之明知他是故意,却也只得乖乖挑一件布料最多的衣裳换上。
她知道萨默尔用心良苦,一双碧蓝的眸子从下往上反反复复打量了她许久。她心底里是羞的,可市集来来往往的女子都是如此,她也就只能大大方方的任他看了去。
离开成衣店,她与萨默尔往乐都镇南选了一匹脚程快的骆驼,又到市集备好干粮,一切准备妥帖,才动身上路。
骆驼背上,戚雪之仍不服气,问道:“方才在店里,你可是同那店家说了什么占我便宜的话?”
“噢?”萨默尔明知故问。
“若非如此,他怎会露出那般令人不自在的笑?”
萨默尔不语,他可不就是喜欢占她便宜么?
不止如此,他还喜欢欺负她,知道她喜欢还嘴,他就与她斗嘴,看她吃瘪服软,看她无言以对又无可奈何。
真真是有趣极了。
她若像现在这般,乖乖在他怀里,他反倒不习惯了。
戚雪之若是有的选,怎会愿意被他缚在臂弯里,动弹不得?她若是懂得骑驭,又怎会如此憋屈?
可怜她被他搂的手臂酸麻,终于寻到机会挪动,正抽回手臂,不巧一双纤纤细手实实在在地划过萨默尔的腰腹。她竟又不自觉想起那日醒来的羞人姿势,又恨又恼。
“失礼。”
戚雪之挪好手臂,说得一本正经毫无波澜,萨默尔却从后头看到她耳根通红。
这别扭的性子可真真是。。。。。。。。
太讨人喜欢了。
便忍不住戏弄道:“不碍事,你碰哪儿都行,反正迟早都要给你摸个遍的。”
停顿片刻,继续道:“再往下也是可以的,我定不会有丝毫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