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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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歌声既像一股山间冷泉,从高处泠泠泻至厅内;又像一捧十五的月光,冷清清洒在每个人身上;还像一道轻柔的春风,缠绵抚过情郎面庞。
君既归兮,着我云裳,贴我花黄;
君既归兮,扫我厅房,沐我新凉。
两句君归,反复地唱。明秋突然疑惑,莫归楼的莫归二字,究竟指的什么?
歌声未止,便有无数雪白花瓣纷纷扬扬,洒落至台上。有人轻呼了句“要出来了!”
话音刚落,歌声便止,同时有女子娇细的笑声响起。这笑声就像雨打铜铃一般,灵清幽远,余音缭缭。
有四人抬着一面大鼓,竟从上空缓缓而下。四人皆是红衣蒙面,男子身形。双腿踏虚空如实地一般落下。那面鼓上,还坐着一个女子!
徐泽安注意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那鼓上的女子时,老头却从怀里摸索着什么东西。当他察觉到徐泽安的视线时,只是抬头,窃笑着向徐泽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徐泽安眯眼,还未说什么,明秋却突然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两人都只做无事发生的样子,一齐望向鼓上女子。明秋眯着眼,警惕地将他们两人来回看了几遍,只得皱着眉将头撇回去。
这时,整个厅里的灯火都熄灭了。众人刚有些骚动,就见那红台上方洒下一圈光。那光绝非普通的烛火光,而是冰冷的,清澈的,月光一般的光。若非入楼前便知今夜无月,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那是莫归楼顶的月光渗下来了。
“原来是月光灵石。能有这么亮的光,想必那灵石的数量一定不少。早先便听闻,莫归楼有满满十八层楼的绝世珍宝,如今一见,才知······真是令人生畏。”少年抽着气,摇头感叹道。
月光灵石,传闻只有在昆仑山峭壁上才能采到,能在无月之夜,发出同月光一般的光亮。皇帝寝宫里便有一块,据说也不过拳头大小,光不盈尺,照不清什么。没想到江湖上的一座楼里,便有如此多的稀世珍宝。当真可畏······
那“月光”皎皎,将台上的女子照的很清楚。抬鼓的四名男子不知在何时退下了,台上只有那面大鼓,以及斜坐在鼓上的女子。她仰头望着上方,像在等待着什么。光下,她的细长而白皙的颈部像是被绸缎包裹住一样,如梦似幻中有几分情欲。
莫归楼,名字再好听,也是一座青楼。入楼的人,绝大多数奔着肉欲而来。而花魁,是欲望演化的极致形态。
她披着繁杂的红袍。红袍上金银双线绣做云纹,白线团团绣做玉兰。素白玉兰枝丫葳蕤,朵朵开在红袍,几欲成妖。红袍后摆极大,铺满鼓面。乌云堆墨的发上,有百鸟朝凤的银冠。那银冠垂下条条银链,每条银链下端又带着一颗极小的银铃,将面容半遮半掩。
砰,砰,砰。又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三声鼓响。那女子将仰着的头缓缓转向众人。
随着她的动作,银冠垂下的银铃发声清亮。虽看不清面容,可所有人都知道她笑了。她歪着头笑,笑声像散落一地的珠玉,在众人的耳朵里快活地弹跳着。
“小女子山音,见过各位豪杰。”她说着,伸出一只手。那手几乎融进苍苍月色,只是手上的白银指套,亮的过分。
话音落下瞬间,厅内众人只感觉有凉风阵阵吹过。那绝不是微风附耳轻语,而是能够吹得衣袍翻飞的劲风。
“哪里来的风?”锦衣少年警戒地站起来。厅内众人也骚动起来。不明这妖风从何而来。
“山音?”徐泽安皱眉道。
“什么?”少年问。
“什么什么,你闭嘴,仔细听不就好了。”老头插嘴,嗤笑了一声。
锦衣少年正要回嘴,带鞘的夜哭已经横在少年脖子上了。
“闭嘴。”明秋的脸色很差,嘴唇泛紫。少年注意到,风明明很大,他发带上的银铃却没有响。
少年不知为何,总觉得明秋身上有股厚重的血腥味,莫名有些怕他,这样一来只得住嘴。突然间,少年愣住了,他听到了,是山音!
那种声音,是一阵阵的,如这妖风一般,起起伏伏,好像从远方跋涉而来,又好像就在血脉里奔腾不歇。那是寂夜深山,无鸟叫无虫鸣,只有一阵风过,惹起千枝万木的叹息,叹息声连绵不绝,厚重深沉。像海风**一般,层层拍在人心上,令人生出幽绝孤寂之感。
“什么妖术!”厅内有人大声吼道,众人心内的不安终于爆发,转化成怒火。厅内顿时沸沸扬扬闹起来。
“凶什么呀?真是讨厌。”那女人收手,掩唇娇嗔道。她不疾不徐地站起来,张开双臂,垂下来的袖子上,同样绣着一簇簇玉兰。
“你们想看的,我都给你们看。”她的声音很柔很轻,又故意拖长了些,让人不自觉静下来去听她话中语音的起伏转息。
风止,音褪。她首先摘了发上银冠,随意丢在台上,乌发瀑布一样淌下。接着慢慢脱下自己身上的朱红长袍。首先是她的肩,莹白圆俏;接着是紧裹在白衣下的纤腰,继而是踝上系着红线的足。
红袍委地那一刻,乐声不知从哪里涌来了。她轻巧地跳起来。舞之一字,最难入笔。她不经意的一个眼神,已是媚到极致。更何况那纤细腰肢款摆,辉洁玉手翻转。
白月光下素衣裳,玉兰开至君家墙。
东风素来狂浪子,倚在西窗逗海棠。
一曲舞罢,众人这才回神。他们甚至还保留着先前躁动的姿势,手上还紧握着半出鞘的刀剑。这支舞仿佛结束得太快,他们还沉浸在她开始时的一个眼神里,还未在心底好好赞叹一番,便过去了。
她立在那里,人们终于能够好好看看她的脸。美,在莫归楼是一件廉价又轻浮的东西。几乎人人都美,就连端酒的侍女也是美的。可她的美不一样。一种特质登峰造极后,必然走向非仙及妖的两个异端。她眉眼勾人,只需扫你一眼,你便愿掏心掏肺逗她一笑;她声若莺啼,红唇一张,你便再也听不进世间它声;她身段窈窕,只一个欠身,你便想捧了整个天下来讨她欢心。偏偏这种美,总让人觉得沾着欲望,故而成神不能,为妖有余。目光扫过厅内众人,似是在寻找什么。终于,她对着厅内某一个角落笑了一下。
一笑百花妒。
又是一阵疾风起,回过神来再看时,花魁和鼓早已不见。灯火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