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可就是怎么都说不出来。阮欢言一面着急于自己的小脑壳不够用，想不出来该怎么回答秦封的问题，一面犹豫于该不该把柳连蝶的话转述给秦封，前提是知道这些以后，秦封会不会迁怒于他。毕竟添香姐曾经跟他讲说，人可以不读书，可以不写字，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不诚实。撒谎骗人，那是比饿肚子还要罪恶滔天的大事，是小孩子们绝对不能轻易尝试的头等大事。谁要是撒了谎，骗了人，将来死后，阎王爷就会罚他到第十八层地狱，受尽烈火灼烧之苦。
    阮欢言不想受苦，尤其不想忍受烈火灼烧之苦。虽说他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用火烤过，但他私心里面总是觉得，一面噼里啪啦地烤火，一面滋滋地往外冒油，那种滋味，铁定不好受。
    他纠结再三，最终还是败在阎王爷的淫威之下，不得已将实话说了出来：「有……」
    秦封眸色一沉：「谁？」
    阮欢言没敢说话，瘪着小脸回头看他，但这一个表情，足以让秦封将怀疑的对象锁定在西厢阁内几个跟阮欢言有过亲密接触的人。单凭一个柳连蝶，不足以让阮欢言乖乖听话，想必添香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这才教会小孩用这种违心的方式来刻意讨好他。
    秦封越想越觉得恼火，临到阮府之前积累起来的那点好心情，全被阮欢言这一个眼神给破坏了。但这事情说到底，它不是阮欢言的错。他不过就是一个天性简单的孩童，从出生到现在，连最基本的《诗经》都没读过。自己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罢了，此事不再追究，今日过后，只当这事没有发生。」
    阮欢言微微皱起眉头，刚想询问秦封为什么要当这事没有发生，秦封立即瞪他一眼，示意他废话少说，照他说的去做就行。
    阮欢言没敢多嘴，赶紧歇了他那「十万个为什么」似的心思，将小脑壳转回前方，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良久，两人坐在马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阮欢言以为自己就快要伴随着微微的摇晃入睡时，他忽然听见秦封在他耳后缓缓开口说道：「不必那样。」
    阮欢言愚钝，没能理解秦封闪电般驰骋的脑回路：「什么？」
    「不必对我百依百顺，随性就好。」
    这话不禁令阮欢言想起柳连蝶那天将他叫到前厅时，用一块他从未见过的糕点换给他的那一番话。
    「从今往后，你就依了世子。他让你往东，你就莫要往西，他让你吃菜，你就不要吃米，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做什么你也顺着，总而言之就是一切以他为上，万万不可再像从前一样避之不及了。」
    娘亲让他万事顺着秦封，不管秦封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满口答应。秦封却又让他不要百依百顺，顺遂自己的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两个人，两个说法，这可叫他如何是好啊？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两个人都满意。愚钝如他，到了最后索性不想了，只愣愣地瞧着地上的冰糖葫芦，可怜自己还没吃完它就掉在了泥里。
    阮欢言生平最讨厌的事情有两件，一是饿肚子，二就是想问题。他的小脑袋本来就不够用，秦封还要逼他在短时间内作答，他想得越多，脑子便越混沌，混沌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开始心烦意乱。这么一来，他干脆将事情撇在一边不去想它，反而注意力不集中，开起小差儿来。
    阮欢言数着泥地里的糖葫芦，一颗，两颗，三颗……脑子里一片空空如也。良久，他总算将泥地里的糖葫芦数了几个遍，呆呆地问道：「为什么随性就好？不管娘亲还是添香姐，她们都说只有乖乖听话才好，为什么到了世子这里就变得不一样了？」
    此话一出，当即在秦封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刻板如他，何尝不知阮欢言之前是如何生活的。想他堂堂秦国世子，年幼时期，怎敢起一丝一毫「随性」的念头？还不是贤公要他如何，他便如何，贤公不要他如何，他便不如何吗。
    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所以他才不愿阮欢言跟他一样。他们是那么相似，却又那么不同。如今的秦封，已然不再年幼，但是阮欢言还有机会，能够无忧无虑，自在畅快地生活。只要他想，秦封就一定能让他过上那样的生活。
    前提是，只要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