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四〇回.云淡风轻非易事 改弦易辙整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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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南丞与师侄们一年不见,加之前事彼此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初初还有些尴尬略显生疏,不过围坐火炉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几坛黄汤下肚,倒也不再拘束,众人嬉笑打闹谈笑风生,直到夜半才住了,而后又长枕大被,就着杨南丞的屋子里头,席地相籍安睡。
顾非看着这间偌大的厢房。
杨南丞好歹是武当的小师叔,独住一方小院子也是应当。只是他偏爱“无所居”,一年之中倒是有大半都是在凉亭里睡着。
这屋子宽敞,布置说不上文雅,却还带些书墨味,墙头上一副草字笔走龙蛇,书架上的卷册错落有致,竹榻小桌上摆了一副棋盘残局未破,墙角里几盏长明灯映得屋中亮堂温暖,家具用料皆是一色,丝毫不夸张奢华倒都透着一分豪爽侠气。
顾非轻捻了一册书卷,这书架之上也是一尘不染,整洁如新,仿佛这个屋子的主人家从来没有离开过。想必是杨南丞的师侄们自他离开武当,每日便来清扫,从不曾落下。
思及此,顾非不觉莞尔。
忽觉身后有些动静,却是方才一脸酒熏微红倚靠在火炉边似乎入睡的男人轻轻走过来,将顾非从背后搂了个满怀。
杨南丞低头以唇轻触这顾非的发鬓,轻声开口:“不冷么,天色还早,要不要睡一会儿?”
顾非没答话,放心地将身子倚靠过去,两人爱呢地挨蹭了片刻,顾非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脸上的笑意更重了许多。
半晌二人都不曾说话,只齐齐看着半明半暗的天色。
顾非淡笑着抬手轻轻握着搂在自己腰间男人的大手,身后的杨南丞忽然在他耳侧开口:“今后我们如何打算?”
顾非闻言轻笑出声,转过头来脸上却微微带了些调笑的意味:“丞哥既是有打算,怎么又反来问我?”说着也双手搂在男人腰侧,微微歪着头。
杨南丞看他取笑自己,也跟着低眼笑了笑,吁出一口气来,伸手点了点顾非的鼻尖:“真是越发爱使坏了!”
顾非笑着冲他调皮皱皱鼻,杨南丞宠溺地将他搂得更紧,低眼又想了想继续道:“为夫是有些打算。之前也说了,你与家人分别多时,却巧得还是叫我先回到了武当。我与同门相聚甚欢,我也想与你回去京城,想必你也思念父母师傅师兄了。”
顾非笑眯眯看着他:“还有呢?可还有旁的要与为夫的说?”
杨南丞轻笑出声,道:“你与师傅都说得对,我亦想通许多。世人如何看我杨南丞,我依然是武当生养师傅教出的那个爱管闲事吊儿郎当的杨南丞。如今许多头疼之事都是由我而起,大丈夫所为必有担当,些许事也由我而终是最好,若不能善终,便也要求个清楚明白。只是,”杨南丞抬眼看着伸出细长手指爱抚着他的脸颊的顾非,“这些事本是千头万绪,如今我确实是想与你说说这来龙去脉,你四清六活玲珑心事,想必也能理出个头绪线索,可这一堆乱麻,我却还真不知从何讲起,又想怕是会更扰你心思……”
杨南丞不曾说完,顾非已经啃咬上他的唇瓣,叫他下面的话说不下去,吻了两口顾非才又笑着推开杨南丞来,道:“嘴真甜!为夫的就在你身边,哪儿也不会去,你又有什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
杨南丞听他说话愈发调皮,轻轻掐了他的腰肢,挺起腰身暧昧地挨蹭着:“哦?”
顾非也不怕他,兵来将挡,若有似无地爱抚向杨南丞的小腹。
两人四目相接风情流转,走枪擦火的样子真是见者脸红心跳,还是杨南丞先挂不住,故意板脸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笑意:“别闹,又是你叫为夫的与你说的,怎么又不爱听了?”
顾非笑出声,也停将下来:“我哪有?为夫的可是句句实言,你千头万绪说几日我听几日,说几年我听几年,又何妨?”
杨南丞闻言满脸笑意,忍不住探头来索吻。
两人轻声絮絮烦烦说了些情话,才笑着分开来,杨南丞依旧搂着顾非,微微正色继续道:“你说的对,这来龙去脉我也不理,便一一与你说了,或许一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事情你晓得,倒是巧了便正好是一条线索。可,”说到这里,杨南丞讪笑了一笑,“你我这一年算是做了山中野人,江湖中的变故也甚不清楚,发生了哪些大事也不知晓,原本以为的头绪或许早已经面目全非,果然还是要再打听打听才是。”
顾非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让我来说说罢。”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两人,杨南丞转头一看,却是白宵。
武当山上杨南丞的辈分颇高,几乎皆是他的师侄辈。除了余天尧,当属白宵与他最为亲密。与杨南丞分别两载,忽然得见叫白宵忍不住眼泪哗哗流,方才酒宴里头被其他师兄弟嘲笑了一回,急急喝了两口酒便头昏脑涨睡了过去,这会儿却是身子发凉醒过来,刚好听见两人说话。
白宵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往日里总是一派潇洒的小师叔心生懵懂爱慕,于情事白宵尚且空白,这会儿见着杨南丞和顾非暧昧搂抱在一起,面鼻相对,倒是忍不住红了个脸。
顾非自然看在眼里。他与杨南丞的关系也不必避讳,酒席之上杨南丞也不客气,拉着他的手为几位师侄们介绍了他这位“师叔”。这些师侄们个个人精,跟杨南丞齐齐长大,便也都是了解杨南丞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几个胆儿大的当着面便打趣,顾非也不认生,笑了便开口:“那可别叫叔,把我也叫老了!”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这会儿见着白宵面色泛红,眼神游离,顾非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杨南丞。
杨南丞这才过去,拉了白宵:“小白怎么醒了?如此便有劳小白?”
三人齐齐往了那竹榻边坐下,免得吵醒其他睡觉的几人。
白宵坐定了,看杨南丞笑眯眯期待自己开口,他又下意识看了看杨南丞身边的顾非。
这会儿顾非正从一旁火炉提了茶水过来。推了一杯给白宵,顾非自己也端了一杯:“这会儿天冷,先喝些热茶再说不迟。”说完就将自己手里的茶水递给了杨南丞。
白宵点了点头,低头缓缓喝了一口热茶,舔了舔唇,却没急着开口,倒是面上有些犹豫不决:“这一年来倒是有好些事发生,传闻更多如牛毛,也不知道你们哪些知道,哪些不知道……”说了一半,他又皱眉看了看杨南丞。
杨南丞看他脸色倒是想到些什么,淡笑着看了看顾非,才道:“有劳小白。这一年来我两人住在雪山之中,确实没什么听闻。不过,”杨南丞停了停,“刘师兄的事,在回来的途中我已听闻,具体的虽然不甚清楚,只道是正月时候才有了这紫青剑庄,如今正在广招门徒。”
杨南丞见着白宵双眼一睁欲言又止,心道,果然是在意这件事么。
他继续道:“不过师父他老人家既然说,此事并不责怪师兄,只当做师兄是出师武当自立门户,那你我也不必再过于执着。自然,那紫青剑庄的事我亦还有几分疑问,将来有机会,我自会亲自前往紫青剑庄拜见一下刘师兄。”杨南丞说完微微垂眼。
顾非听杨南丞说了这话,不禁也心念:张真人胸襟宽阔不畏人言实在可敬,可确实也如杨南丞所言,刘昌云此举依然存疑,叫人不得不在意。
白宵听了杨南丞的话,顿了顿,又露了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再多喝了一杯热茶,才有些闷闷地开口:“既然你和师尊都这样说,那……”后半句别扭的话却没说出来,引得杨南丞和顾非相视而笑。
白宵见着杨南丞取笑他,轻轻哼鼻道:“才不是我小气!刘师叔开山立派,咱们武当一半弟子都被他带走了,师尊还说无妨,江湖上的人都笑话咱们,还说,还……”白宵想起这事就气得要落泪,双眼也发红,“还老是到山上来欺负人!都怪我武艺不精,不然那几个、那几个、……”
“不然那几个滚犊子玩意儿早被白少侠打退了不是?”杨南丞笑着接了他的话,引得白宵满脸通红。
看白宵猛地又喝了一口茶,杨南丞倒是吁了口气:“其实此事本不该怪刘师兄,那些来山头惹事的,应该是我的过错,实在是叫小白受苦了!”
白宵被他这么一说,呛了一口水:“你、你说什么啊!”白宵气得跳脚,“你是什么人我们几个会不知道么!师尊也说了,小师叔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每天都看着,你这话、你这话!”白宵想不出骂人的话来,只是眼圈又红了一回,瞪着杨南丞。
杨南丞听着这话心里暖暖的,鼻尖却有些泛酸,一把挽过白宵的肩膀,嘿嘿笑着:“是是是,小师叔乱讲话了,小白不生气不生气!小白最好了!对他小师叔最最好!”
平日里杨南丞总是和师侄们勾肩搭背,白宵面薄总是被他逗弄,这会儿还当着顾非的面,白宵脸都要滴出血来,使劲将杨南丞推开来,却半晌说不出责怪的话来,只能你你你了半天,眼神却是尴尬地看向在一旁的顾非。
顾非倒是觉得白宵纯真可爱,却见着他被杨南丞逗得浑身都在发抖,才忍住笑,轻声开口:“别闹了,别把他们几个也吵醒来。”
杨南丞这才笑着拉了白宵坐下继续说话。
白宵看了看杨南丞,刚才一番打闹,这会儿他的脸色有些泛红:“其实,狮王岭的事,我们都听说了。”说完又小心翼翼看了看杨南丞。
杨南丞身子微微一震,没答话,只点了点头。
白宵看了看一旁的顾非,也不知当继续说下去还是该停下来说些别的。
杨南丞看他神色,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纵然是决意放下,却来得没有那么轻松呢。
“天尧他,”只是说出一个名字,杨南丞竟然感到自己内心的动摇,不禁讪笑着闭了闭眼,“天尧他那之后怎么了?也没见到他在山上,他人呢?”
白宵担心地看着杨南丞,眉头也锁在一起,摇摇头:“不知道。”
杨南丞倒是有些吃惊:“莫不是又……”
白宵打断他:“那倒不是。狮王岭那事以后不久,原本传闻失踪的江湖门人都逐一回到各自门派,可天尧师兄却没回来,似乎也不在刘师叔那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杨南丞皱眉想了想,问道:“那张师兄安然回来了?如今人在何处?”
白宵轻轻皱眉:“回来是回来了,不过……”
杨南丞看他面色,会意地点了点头:“是在,刘师兄那边么……”
白宵没答话,可一切都已经算作清楚。顾非看了看杨南丞略微勉强的样子,紧紧拉住了男人的大手。
——江湖中人传闻失踪门人与他杨南丞有关,与他这个杨倚天之子有关,武当受自己牵连,甚至同门也弃自己而去,一次又一次重新面对这些残忍的事实,纵然是决意直面这些事实,勇气足够也难当难以自控的动摇。
杨南丞转头看看顾非,淡淡笑了笑,轻声道:“无妨,天尧的下落确实叫我在意,可听闻他二人都安然无恙便好。”说完又长吐一口气,看向了白宵。
白宵知道他心里依然痛苦,嘀咕着:“又不是你的错……”
杨南丞听在耳里别是一番滋味,一年前被余天尧被江若初背叛之时,自己的锥心之痛何其深刻,若非身边又顾非在,自己又怎么能明白真正心疼自己的人才如此值得自己生死相托!
杨南丞心念着,眼眶竟有些发热,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白宵的肩头:“让小白担心了,师叔会记得的。”
白宵听他这样说,倒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缓了缓心思,杨南丞又继续开口问:“咱武当的事算是差不多清楚了,江湖上可还有别的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