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上  第一二回.衮衮公候照门阑 乱世英雄会英雄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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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世无争的国舅爷中毒暴毙,六扇门追查案子还没查出什么头绪来,这国舅爷原本的宅子却是易了主,新主子就是刚从关外回来的西平候澧子曼,“国舅府”变成了“侯爷府”。
    这西平候澧子曼,和这莲瑞国舅爷一样都是受自己的妹妹荫护,不过和这文绉绉书生气的国舅爷相反,这位西平候却是武人出生,曾是羽林军骑。数年前前往关外戍守,倒不曾有听闻什么战事捷报。不过江湖中人对这个西平候并不陌生,因为这个西平候大人就是好个与江湖人结交,听说与不少江湖人也有八拜之谊。
    这时逢太子新婚燕尔天下大喜,又或大约是怕西平候在关外受累受苦了,所以才将这玲珑别致的江南宅子赐给了澧子曼。本来就是个文人国舅爷的府第,处处都透着个雅字,庭台楼榭无一不是江南风格,连同府邸大门也是小家碧玉般,不过里面的宅子却是东西两厢里外七八进,住个百十人不在话下。
    这会子,杨南丞就已经坐在这,原莲瑞国舅府现西平侯爷府的花厅里了。
    这花厅也不比寻常,绣闼雕甍,山石点缀,更有一处活水绕阶缘屋,汩汩跃出;花厅里种了无数的芍药牡丹,芙蓉山茶,又种奇草树木,牵藤引蔓,妙趣横生。不过杨南丞鼻子不好使也并非赏花饮风之雅人,权当是这里看来清净。他来得也早,选了花厅这位置坐着,也正好将整个大厅和出入大厅的人看个仔细。
    人来了不少,不过没见着什么熟脸。
    说是没见着什么熟脸,不过从兵器行头上也大概能看出是何门何派。
    这里是江南,赴宴的半数都是江浙一带的名门帮派。看大厅中央桌上坐的,似乎是崆峒三秀,大约是因为正值名利双收,三位年轻人看来都有些傲气满满;南隅坐的是几个北方门派,戴着斗笠的两位,看打扮应该是沧海门的人;东头正在吃茶说话的两位,倒是看着眼熟,想了片刻,这才记起,那微微发福的脸不是京城有名的行掌柜又是谁;和他说话的人倒是没有印象,看打扮也不像是行商之人;方才与人起了口角又匆匆出了大厅的是个花和尚,那和尚倒是知道的,唤做不戒,原是高僧之徒,但是犯了佛门僧戒而被逐出师门。
    杨南丞正注意着,见着正门外进来几人,堂下喝茶的不少人都见着对面起身做礼,杨南丞顺着望过去,为首的一位面相倒是有些眼熟,长脸飞眉,官家打扮,腰间别个判官笔。
    “颜捕头。”
    听着有人唱喏,果然是六扇门的捕快颜文卿。
    看颜文卿面若春风一路走来,向着周围各桌做礼倒有些主人家的模样。待得走近了,杨南丞才又看到他身后跟了一位看来年纪不过十七八的青年,穿着平常,不过浅松绿缎面长衫腰间挂个翡翠牌子,微微低首却是可见得那梨花俏面,眉清目秀,俊朗实在难得一见,叫人不得不心中迤逦。
    杨南丞见不得美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面本是一路低头不语,这会儿似乎觉察了他的目光,微微抬头扫了他一眼,却不知为何那眼神微韫中带了几分不屑。这一瞪倒叫杨南丞尴尬地赶紧转开眼去,堆笑向着颜文卿回礼,说了几句场面话。
    要说到让杨南丞特别注意的人,那也只有一个在偏厅单人坐着似乎在假寐的人。那是个金色头发的外族人,一袭红衣,上绣金色芙蓉,腰间系着一只黑色的短剑。而且,刚进侯爷府的时候还见到几个外族人进出,不过还没看个究竟人也就不见了。后来又来的两人倒是有些名堂,几年前在江湖做下不少案子的中原三怪的老二和老三,听说他们与官府结了梁子以后去边陲归隐了,这会儿出现在侯爷府倒是让人有些惊讶。不过想想这澧子曼也便是从边陲回来的,那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想到外族人,杨南丞不禁有点发热,心思里回忆起了那晚的露水佳人,那头如月的银色发丝……
    面不相察地苦笑了一下,杨南丞摇摇头丢开了这些心思,呷了口茶。
    侯爷府的茶也是江南有名的秀兰珠,清香得紧,不过喝在他嘴里还不是味,一时缺了点啥,倒是觉得在嚼着什么。
    杨南丞正想着呢,忽然听见身边一清亮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杨施主别来无恙?”
    转头一瞧,却是一位素衣僧人,颈上挂着黑檀念珠,三十开外,身材高大面貌俊逸,一脸和煦的微笑。
    杨南丞哈哈一笑,起身拱手:“阿弥陀佛,了尘大师别来无恙?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大师,真是喜出望外。”
    “杨施主莫要说笑,贫僧入门尚浅,不敢枉称大师,罪过罪过。”了尘摆摆手。
    “呵呵,大师过谦了,达摩院了尘大师少林禅宗拳脚功夫,当今世上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大师平手呢。”
    “阿弥陀佛,施主这岂非折煞贫僧,贫僧这可是要犯嗔戒,回到少林师叔定当责罚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虽是这样说着,了尘脸上却无责怪之意,杨南丞这边也是笑得越发灿烂。
    “不愚痴,不慎恚,不贪欲,不恶口,不两舌,不绮言,不妄语,不邪淫,不偷盗,不杀生,既然心中有佛,天下为寺,那何来回少林与否呢?了尘大师。”
    听得声音温柔莞尔,声声入脾,杨南丞转头看了过去。
    杨南丞原本坐在花厅廊门外的石桌上,见着故人自然起身上前相迎,这会儿却是从石桌另一头过来了个人儿,白色绣缎长衣,衣角墨色翠竹三两枝,再抬头看了那张脸,杨南丞却是愣了一愣:那天在永定茶楼过来拼桌子的,不正是这人么?!
    来者见了杨南丞也没觉得陌生,倒是温和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居然在这又遇到了,真是……有缘……
    杨南丞没开口,倒是了尘先上前了两步:“阿弥陀佛,江施主教训的是,了尘这是妄语了,果然道行尚浅,这便去诵读金刚经五百遍,还我罪过。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说着,真是转身走向后院颂经文去了。
    佳人浅浅做笑送别和尚,转头却是看向了杨南丞。
    杨南丞一顿忙起手做礼,眼中欣赏之色却是丝毫不改:“在下武当杨南丞,未敢请教。”
    对面的人也不认生,微微一笑,变戏法似的手中多了一个玉瓷小酒瓶:
    “小弟姑苏江若初,杨兄若不嫌弃,不如同饮一杯?”
    在这花厅坐了半天,茶喝了两盏,只觉得嘴里少了什么,这会儿见了酒,杨南丞才大笑着:“江公子真乃知音,杨某也就不客气了!”
    两人闲话品酒片刻,看着大厅中人来人往,茶换了五六水,了尘也念完经回坐在杨南丞和江若初二人这桌。眼看着酉时已过,众人都已经等得颇不耐烦,这才终于听到那位一派官威的管家高声吆喝了一句:
    “西平候驾到!”
    ——这倒是好大的架子。
    杨南丞心道。
    抬头看,堂上中原三怪还有几个练家子两边八字排开,这才迎来了迟迟未见的,西平候澧子曼。
    那是一眼就能看出非同一般的男人,身长八尺,姿颜雄伟,面上似乎和颜悦色地看着堂下人等。和一般朝廷人或者江湖人却是不同,那是一种久经沙场生死的雄伟神色,让人不禁难以逼视。
    向着堂下各位江湖朋友拱手,澧子曼一双虎目却是快速将堂下人等一扫,这才坐在堂前正座之上,继续拱手笑道:“各位江湖大侠,本侯怠慢了!昨日旧疾复发实在是难以动弹,请各位大侠海涵海涵!虽是天色尚早,诸位还是先入酒席,来人啊!”
    堂下一半人似乎都是侯爷的旧识,听了这话自然都是笑了回礼。其他一些年轻后辈,在江湖资历不算太高,虽然对方是主人家,毕竟也让众人竟然等上了一天,这心中多少也有不满,却无人开口发作,就担心自己一举一动让门派丢了脸面,因此也都并无非议。
    这好酒佳肴一上,堂上的西平候又起身端了酒杯,豪迈道:“为表本侯诚意,且让本侯先饮为敬!诸位!”说罢一口酒杯见底,堂下各位自然也不推辞,各自饮下一杯。
    杨南丞对这侯爷自然是生面孔,他与了尘,江若初坐在一桌远远听着堂下几个人对着侯爷的客套话。虽然本来也是来走一次过场的宴会,可是想到可以畅饮美酒,而且还有佳人作伴,杨南丞倒是觉得惬意得很。
    酒席过半,堂上堂下都已经三分醉意,之前还对主人家迟迟不出现而不满情绪早已消失。
    “诸位,”堂上的侯爷忽然提声笑道,“诸位新朋旧友,本侯素来敬仰各位江湖豪杰,若是有幸结交更是让本侯倍感幸甚!本侯因军务之要远离中原十数年,在塞外也结识了不少武林高手。这酒醉三分正是兴头,不如让本侯来为各位助一助酒兴!”
    言罢抬手一击掌,从他旁侧跃出一人,竟然是之前在花厅里见到的那个金发外族人。看他依然一袭红衣,除了腰间系着的黑色短剑,手中却还持了一柄银色三尺剑,一个鹞子翻身立在厅上。原本在厅中间曼舞的舞姬们急忙退去。
    待得人站定了,倒是叫众人看清楚了这男子的样貌,眉眼深邃狭长,双瞳的颜色却是浅淡,一看就知并非我中原人士。这男子举手投足都带着一分优雅,虽然此刻面无表情却颇有惊艳之色。
    堂下有几人碎言悄语,那男子却视若不见并无半分言语,只是淡漠地向着堂上西平候行礼。
    澧子曼见着众人脸色轻轻点了点头,那男子喏了一声,长剑出鞘,一套剑花打出,在大厅中竟然舞起剑来!银剑红裳柔中带刚仿若一团火焰!
    江若初本只是饮酒,见着来人舞剑却是在猜着西平候的意图,转头见着身边杨南丞一脸欣赏,心中微微起了波澜,轻声道:“杨兄可喜剑舞?”
    杨南丞听了他一问,却是笑了:“失礼失礼,这剑法杨某实在不敢多言,这丝竹乐舞于杨某这个大老粗,更是看个热闹罢了。”
    “哦?”江若初看看他,“杨兄何必过谦,武当单单是太极剑法就已经出神入化,这个外族男子的剑哪里能入你的眼。”
    这回杨南丞总算是听出里面的酸味——他与江若初素昧平生,可他本是风流性子,见着美人吃自己的飞醋却是受用——转头看向江若初,见着他故意转开眼不看自己,杨南丞却是笑着,将江若初的酒杯满上:“在武当山上,谁人不知道杨某这个邋遢道士不通乐理,什么高山流水都是牛嚼牡丹,至于剑法么,”杨南丞举杯向着江若初敬酒,“杨某愚钝之极,师傅不曾传授,哪里敢拿大?”
    ——杨南丞这话并不假,他自幼师从张真人,但是习武之初便在张三丰面前立下誓言一生不练剑,故而只是看过师兄师侄们学剑,自己却是半点不沾。
    江若初微微吃惊,听他说得诚恳,又见着他举杯过来,这才敛了脸色,接过酒盏:“杨兄不曾学剑?”
    这次杨南丞没接话,却是一旁的了尘搭了一句腔:“阿弥陀佛!若是道士学了剑,当年就不是大闹少室山,而是如今没有少室山了罢!”
    “哈哈哈哈……”杨南丞被逗得开怀大笑,连忙又为了尘添茶,“失礼失礼……”
    江若初听了这话也是忍俊不禁,道:“哦,这番事由我倒是想洗耳恭听。”
    不过不曾听三人回忆往事,却听得堂下一片叫好,那舞剑的男子已收招而立,堂上西平候也是点头,赏了几颗硕大的珍珠。
    红衣男子才退下,从堂下酒席间忽然一人影跳入舞池之中。看年轻人志气满满,再瞧打扮行头似乎就是那崆峒三秀之一。只见着他对着堂上堂下一拱手,开口道:“在下崆峒派钟秀,方才见这位外族仁兄舞剑自成一派,颇有风范,也叫我中原武林长了见识!在下不才,本派‘出云剑法’在下有幸学了几招,也叫诸位大侠和这位外族仁兄指教指教!请!”
    说着竟然也在厅中打了一套剑招。
    比起刚才舞剑的男子,这钟秀的一套剑法却是凌厉十分,咄咄逼人。这钟秀也不愧是崆峒三秀之一,一套出云剑法耍得行云流水,杀气之中带一份优雅,招招出手干净利落,酒席间也不禁唏嘘声起。
    江若初看着点了点头,却又忽然笑出声,看了看杨南丞道:“杨兄这一次倒是不看得吃吃了?”
    杨南丞被他说得也讪讪一笑,转头看向了尘:“江公子才是,杨某这不懂剑的看个热闹,倒是少林达摩堂的主事在这里端坐,就算道士懂剑也不敢妄加多言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尘笑了轻轻瞪了杨南丞一眼,“你这道士又要害和尚!”
    江若初听着二人斗嘴也跟着笑起来,正了颜色倒还真的向着了尘请教了一句:“杨兄说的倒是,是在下怠慢了,大师以为方才那位红衣男子的剑法比这钟秀何如?”
    了尘看他面色认真也敛了脸色,沉吟了一番才道:“如道士所言,方才那位红衣施主所用剑法,确实并非我中原常见,这一招一式的变化都并非常理,但那施主虽然看似曼舞,可招式却是棉中藏针,暗藏杀机,几处杀招确实凌厉非常,若是真过招起来……”
    江若初点点头,看了看堂下正在舞剑的钟秀,轻声接了话:“若是真过招起来,这崆峒剑法未必是对手。”
    “阿弥陀佛。”
    杨南丞并不接话,只跟着轻轻点了点头。
    本以为就此罢了,果然堂下的各位江湖人个个都是热血男儿,加上这酒意过半,一人舞罢了,又有人跳出耍了一套棍法,侯爷府那边的人也不示弱,上来两个汉子枪法助阵,这边又来一位女侠峨眉刺上下翻飞,这一来一回,本来不过是助酒兴的表演,倒是有些比拼武艺的意思。
    不过好在眼看着双方似乎就要眼红叫阵了,那西平候笑了起身漫声道:
    “诸位!好了好了!本侯今日真是有幸见识了诸位中原豪杰和后起新秀的武艺!中原武林果然是人才济济!诸位!且让本侯再敬各位一杯!”
    一杯下肚,侯爷的下一席话一出,倒是总算叫人明白了这西平候这一次英雄会的意图。
    “本侯历来最喜结交朋友,特别是武艺高超侠骨柔肠的武林豪杰!在座的各位有本侯的旧识,也有如今武林的崛起新秀,本侯若是有幸相识相交实乃此生所愿!本侯也是对我中原武林关心之甚,这次回中原来,本侯听闻江湖中各门派有门人无故失踪,其中更有本侯故交,真是令本侯心痛之甚!当年本侯也曾受我中原各门派扶持相助,如今江湖有难,自当出一份力!本侯向来做人饮水思源,广结善缘,诸位,若是有用得着本侯的地方,千万不要客气!”
    ——却原来是这样的算盘么?
    杨南丞心道,转头看看江若初若有所思,那了尘和尚却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只念佛偈。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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