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初见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50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我记得那是六月的盛夏,我被看守所的警察带到一栋别墅门前。当时我是八岁还是九岁,已经不甚记得,只记得一路上皮肤快要被阳光灼出洞来。路边有下午去上学的同龄人,他们走在行道树的荫蔽里,去接受我求之不得的教育。
“到了,小杂种,没想到你还有一个这么有钱的爹啊……”一路押送我的警察踢了踢别墅精致的花园围栏,调侃道:“你妈也是够有本事的啊……”’他的语气里带上了色青的意味,我马上听出了那种熟悉的、油腻的、令人作呕的声调和尾音,狠狠握紧双拳,将指甲锲入皮肉里,像以往无数个瞬间一样,没有发出声响。
那个被我称作妈妈的女人,同时也被无数男人拥在怀中叫宝贝。我还年幼时,并不知道街坊领居口中的女表子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次,我亲眼看见一个肥胖的男人将母亲压在床上,他从夸下掏出脏兮兮的器官,连着黑乎乎的毛,口中骂了一句“臭女表子就是欠操”,就捅~入母亲身下。
我站在门口,睁大了眼睛,想要逃跑,双脚却像是生了根。我看见那个肥猪一样的男人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发出类似杀猪一样的叫声。他油腻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油腻的金链子,一晃一晃,击打在母亲花了妆的脸上。母亲的面容黯淡无色,嘴唇却涂抹了大红色的口红,染出一片红色的印记,喋了血一般,一开一合:“唔…哥哥好棒……”忽然,母亲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我所在的门边,只是一瞬间,她的脸上就出现了濒临死亡般的绝望。
“林沐,走开…快走开……”母亲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我却读懂了她的唇语,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捡起桌上的烟灰缸朝男人扔了过去。
那一下拼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凭着记忆中几个混混大哥教给我的致命点将烟灰缸朝男人的额角扔过去,一切都很顺利,但我忘了我还是个力气不够的孩子。烟灰缸只到达了男人的肩膀,便被他挡了过去。他回过头来,看见坏他致趣的是个小孩,顿时怒不可遏。他将器官抽出来,挂着白浊的液体,便向我冲过来,将我踢翻在地。
耳边响起母亲的尖叫,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一下一下狠狠地踢中了肚子。
“叫你袭击老子,小杂种,女表~子养的杂碎!”
腹部的疼痛从剧烈到麻木,但始终,我都咬牙不求饶,不喊痛。我曾无数次和贫民区里的小孩们打架,甚至和流氓、混混打架,无数次像这样被压在地上被一群人围攻,但从来都没有屈服过。
那天,母亲拼死求男人放过了我。因为没钱,去不起大医院,母亲把我送到了小巷里的门诊里。手上挂着点滴时,母亲坐在我床边,抬手想摸摸我的头,却被我无声地躲过了。她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烫到了,飞快地抽回了手。她坐立不安地看看点滴,又问我饿不饿。门诊里的病人和家属窃窃私语着什么,母亲只是垂下眼,呆呆的坐着。
“…沐沐”母亲忽然开口,嗓音是沙哑的:“我们活下来,需要忍耐。”
忍耐。这也许是后来我剪指甲时总爱把指甲削尖的原因,因为这样,当遇到屈辱难耐的境遇时,我就可以将指甲锲入掌心,用疼痛抵消灵魂上的煎熬。但我和母亲不同,那些侮辱我的人,我会一个一个记在心中,等到我可以将指甲磨平的那一天,让他们生不如死。
这样忍耐的日子日复一日,仿佛没有尽头。我恨不得一夜之间就长大,足够强壮,挥手还击。巷中收废品的大爷见我可怜,便让我和他一起卖废品赚些钱。然后有一天,当我攥着零票回到家时,一群穿着警服的人用警戒线将我们的出租屋一圈一圈的围了起来。我一瞬间仿佛掉入了冰窖,尖叫着要冲进去。几个警察拦住了我,把我抱起来。我踢着腿,疯狂地挣扎着,嘶声力竭地叫:“我妈还在里面!我妈怎么了!”
他们用警车将我送到警局,告诉我母亲已经死了。后来,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了度品过量注射的字眼。那个东西我见过,来找母亲的男人曾经用针头向手臂中注射某种液体,然后抽搐着,呻口今着,脸上是可怕的神色。后来我见过形形色色的毒贩、吸度者,多少罪恶被我视为寻常,唯有度品交易,我立誓不沾。
不久,我被遣送回贫民区。母亲被火化了,埋葬的费用,用的是用她当妓女赚下的钱。这些微薄的钱被她藏在衣柜的内衣里,最后随她化成了一缕灰。
我回到家时,房东已经变卖了房子,不久,这个污秽不祥的房子就要化为一堆废墟。我开始学地区里的混混偷盗,偶尔会被发现,然后送去派出所。有时教育一通,就放我出来,有时拘留一个晚上。一天,我又被送了进去,又饿又渴呆了一个晚上后,一个警察叫我出来。我正要回去,他却拉住我,神色古怪地说:“没想到,你这小杂种还有一个爸爸。”
爸爸?我记得我曾经问过母亲,我爸爸在哪里。母亲会突然变换恶狠狠的神色,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没爸爸,你爸死了。”然后她会像疯了一样捡起扫帚抽打我,口里骂:“你这个婊子养的杂种,还想要什么爸爸!”她捉住我,就像捉住了丑恶的命运,一下一下往死里打。我咬着牙抵抗,直到开始求饶。“妈妈,妈妈,放过我,好疼,妈妈……”有时,母亲会停下手,像着魔一样蹲下身抚着我的眉眼,喃喃:“…怎么那么像……”
我知道她在回忆那个男人,但那又如何,没有到手,没有不择手段,怀念又有何用。
七岁后,我再也没有叫过那个女人妈妈。既然我不需要妈妈,那也不需要爸爸。所以当我听到有人要带我去找爸爸时,第一反应竟是哂笑。
我站在别墅门口,看着警察去按门铃。不久,一个穿着体面的佣人模样的人打开了大门,他看了看我,向警察颔首道谢后,便向我弯下腰,说,欢迎回来,林沐少爷。
我跟在佣人身后,一路穿过华丽的花园。我这才发觉自己有多么不堪,浑身上下肮脏不已,衣服破旧不堪。我将自己藏满污垢的指甲锲入掌心,熟悉的疼痛,然后是掌心熟悉的粘腻。
远处隐隐传来小孩子的笑声,那种笑声,带有温室花朵与生俱来的骄傲与放肆。我低着头,像是回到了那些偷偷在幼儿园门外窥望的日子。忽然,迎面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还没等我抬头,一阵天旋地转,我就被撞倒在地。
撞到我的是一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女童,大概六岁的样子。我显然把她吓了一跳,她怔愣了几秒,开始嚎啕大哭。佣人连忙上去搀扶女童,小心地检查她有没有受伤。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一抬头,刚好看见迎面跑来的少年。
很多年后,我依然会在梦中回到我和林晨初识的场景。在每日每夜排斥着罪恶、死亡与报复的梦境中,那个梦一度是我活下去的意念,就像漂泊在黑色大海里的人信仰极星一样。
林雨婷挣开佣人的手,朝林晨跑过去:“哥哥,呜…哥哥,他弄脏了我的连衣裙…”
林晨已经是修长的少年模样。他蹲下身,抱住边哭边跑过来的妹妹,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然后抬起头,望向我。
那是一双我从未在贫民区或是华贵轿车的车窗里见过的清澈眼眸,黑白分明,却不咄咄逼人。他穿着白色的衬衣,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我这才觉得阳光是如此刺眼,几乎灼伤我的眼睛。身上的脓疮好像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丑态毕露。
“雨婷,不准没礼貌,那是你的新哥哥。”林晨站起来,朝我微笑。我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在朝我表达善意。我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出什么破绽,却一无所得。
“哼,哪里来的野小孩,才不是哥哥!”小女孩一嘟嘴,转头就跑掉了。林晨叹了口气,笑容里带了歉意。他走近我,我想后退,却倔强地抬起头,硬生生地忍住了。
“我叫林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和雨婷一样,叫我哥哥。”
作者闲话:
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