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92  更新时间:18-03-10 1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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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怀里的人呢喃仿若呓语。

    「嗯?」晏封有些恍神,手下轻抚不知何时停下。不知怎么又想起从前,已经那么遥远的从前。嗤笑自己的荒唐,手下温柔复又抚上她的脊背,一下一下,直至将那些早已冰封的回忆再次掩埋。

    「师傅这次回来会待多久?」聆初的指尖绕着他腕上的伤打着圈圈,半晌才将那哽在喉间的话问出。

    这一问是希望他能回答再也不走。问完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明知道不可能还总是心生希望。

    怎么就那么不长记性?

    晏封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像是重未停过一样继续安抚,声音又清冷了几分:「明早就走。」

    聆初的身子颤了颤。

    像是猜到她接下来会问什么,过了会他又说:「这次大概要走半年。」

    聆初捏着拳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常:「这次是去南方?」

    晏封没有回答。

    她翻身坐起,脸上稳稳的笑容甚是平静:「我听说东南那带产有龙涎香,又听说龙涎香极为珍贵。师傅若去南方,见着了便给聆初带回一些来吧,也好让我见识下这稀罕之物。」

    晏封的目光有些复杂,本以为她会像从前那样闹着挽留,那么他至少还能狠狠心断了她的念想,如今这般不吵不闹,反而叫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默了一会,他才笑着问:「你什么时候爱上制香了?」

    「等待的时光太长,若不学着做点什么只怕日子会更难过。」她依旧只是笑着。

    晏封别过头,不想去琢磨她话中的意思。

    房间里又起了风,吹的那纱幔轻浮,烛火摇曳,人映窗影月寒凉。

    「如此也好,你总要学着一个人过今后的日子。」晏封轻轻拂开纠缠在臂上的那双手,站起身走向门外。

    「师傅。」一声轻唤自身后响起。

    他站定,却不敢回头,生怕这一回望心就软了。

    「下一次回来能否不走了?」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问着。

    晏封就那么站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不想每一次都见她失望,但若给了她希望再将其打破,倒不如从来就没有给过。

    「聆初。」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许久才转过身去,「你要的平淡安稳,我给不了。」

    面前的人微微一震,眼中光彩渐失,头缓缓垂了下去。

    「龙涎香我尽力。夜晚寒凉,你早些回房睡吧。」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重新关上,案几上的书卷被风掀着翻过几页。

    聆初呆坐了会,忽然冷冷清清地笑了,没头没脑地自语道:「原来是去北方。」

    她的师父从不说「尽力」。

    清晨,天边尚未浮白,梅林外的两人已翻身上马。

    夜露沉重,晏封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还是隔不开那阵阵寒意。

    他抬起眼望向梅林,像是能透过漆黑的夜空望穿林子那头的盼归阁。

    「真的不告别吗?」哑奴打着手势迟疑地问。

    拽着缰绳的手不觉捏紧,晏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许久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既然早已下定决心,又何必再顾念其他乱了自己的心思?

    马头调转,心意已决,便不再有犹豫。脚下收紧马腹,一转眼绝尘离去。

    几个时辰后,梅林传来秋月一声尖叫。

    白纸黑字一封告别信安安静静地躺在盼归阁中,而那隽秀字体的主人已不知去向。

    阳光璀璨,一把折扇被撑开,扇子后面的人咧嘴一笑。

    早该如此,苦情等候本就不是她的风格。若被发现大不了就是吃顿罚,总不至于断了师徒情分。

    思及此,扇子的主人笑的更是得意。

    但也不过几日,这份得意就不复存在。

    一路策马追赶,本以为至多三五日就能追上师傅。此后不过是露个脸,挨顿说,撒撒泼,认认错,之后就能长伴师傅左右,无需再受枯等的煎熬。

    也的确不过三五日,聆初眼见着师傅和哑奴进了城中的一家客栈,只是未等那一连串相认的戏码上演,城中就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队人马。隔日,哑奴穿戴一新混入这批人马中离去。

    虽未见着师傅,但聆初知道哑奴绝不会离开他半步。

    聆初用了些时日疏通打点,花了不少银子,费了不少口舌,伤了许多脑筋,这才得了身素布的衣裳化作随行奴婢跟随其中。

    谁曾想,这队人马一走就走了两个月。聆初心里叫苦不迭,想她年少恣意,随性随欲,何时吃过这样的苦?这一生大概除了那一次打输了架就再没受过半点委屈,现在尽沦落到要鞍前马后地伺侯他人,如果被秋月知道,不知道能笑上几天几夜。

    好在她天性洒脱,从不做为难自己的事,没几日就在队伍里混了个眼熟,还收了几个小徒弟,没事指点指点那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两招打架的功夫,一来二去有了点小名气闻名而来的人多了,她自然也就被那些慕名而来讨好她的人争抢着免去不少苦活累活。

    只是偶尔想起师傅总会脊梁一寒,但转念她就自我安慰的想也不过就是献出了一两招,并未将师傅毕生所学教给旁人,不算真正收了徒弟坏了师门规矩。然后便嘿嘿一乐,继续她的潇洒快活,再无顾及。

    远行着实苦闷,下人们闲来就会嚼嚼舌根打发时间。

    聆初本不是好这口的人,但日子漫长不找点乐子实在有点委屈了自己。所以没多久之后,聆初便从这些人口中知道了许多事。

    晟安三年,天下初定,政局不稳。自那和亲公主毒杀了太子后,沅景与风珞的盟约便名存实亡。风珞与沅景战了五年,又经历了两年帝位之争,国库凋零兵马疲惫,再也经不起更多战事。辰王为坐稳天下,不得不亲自出使沅景。而这一队人马正是辰王出使沅景的大部队。

    聆初知道时并不怎么惊讶,这天下间能号令这样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赴北疆的除了当今圣上怕是再没有其他人。想来,师傅大概是朝中官员才会一路随行。只是这些年来师傅从未提过,她也从未问过。总以为像师傅那样闲云野鹤的人物,应该青山绿水为伴,吟诗作画好不潇洒惬意才是,何苦要为了那皇帝劳累了自己。

    聆初不懂,只是心里为师傅平添了一分心疼。为人臣者,殚精竭虑,这天下初定,也不知有多少事等着臣子们去做,也难怪师傅这些年愈发的忙碌。而自己却任性妄为,不仅不能为他分忧还总是惹祸,想到这里心里又愧疚了几分。

    自客栈一别后聆初就再未见过师傅,就连哑奴也只见过一两次。偶尔能望见哑奴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策马从前方奔来,总是停在很远的地方,不过片刻就匆匆离去。她根本没有机会引起他的注意,也就无从知晓这长长的队伍里师傅究竟身在何处。

    聆初也曾向下人们打探过师傅,但每每换来总是失望,没有人听说过晏封晏大公子在朝中身居何职,这世上就像从未有过此人一样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如果不是因为曾见过哑奴,她真的要怀疑自己跟错了队伍。

    起初聆初也很迷茫,后来渐渐想通,大概是这群下人平日里只在深宫伺侯皇帝妃子,对朝堂中的事鲜少有了解,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两个月下来,师傅没有见到,妃子倒是见到一个。就是那传说中沅景的和亲公主桑宓,那个毒死亲夫,与二皇子通奸,如今在那深宫却不知是怎样的身份的女子。

    聆初初次见到她时,她着了一身碧绿的衣衫,斜斜卧在马车上痴痴望着远处。帘子掀起,一张俏丽的容颜,国色天香并不艳俗反而分外干净,更像是个不蕴世事的小女孩。

    聆初心中愕然,实在难以将这样一个女子和那传闻中毒辣狠烈的形象想在一块。

    后来聆初得了个机会端茶入帐,一个研墨的宫娥粗心打翻了墨汁弄脏了那公主碧绿的衣衫。聆初想这下她总该暴怒跳起,撕破那张清纯干净的皮相。然而那公主只是淡然一笑说衣服旧了刚好可以换一身新衣,还一再叮嘱不要为难那个宫娥。

    这样一个邻家女孩般的女子让聆初心生疑惑。如果坊间传闻不是真的,那么这辰王又何必不远千里赶赴沅景说和,担心着那和亲之盟破裂?

    太子已死,文王也已魂断毒酒之下。真相对于他们早已不再重要,难的是活着的人要背负着一世骂名继续苟活下去。

    除却妃子,下人的八卦里最多的还是他们的皇帝辰王。那个在话本中被一言带过的三皇子,聆初除了知道他曾帮着文王征战沅景就再无其他。

    下人口中的辰王是个有着温暖笑容的主子,他鲜少动怒,举止温文,待人和善。宫娥们谈起他时脸上总会浮现一抹红晕,后来聆初才知道比起他的故事,他那张和其母毓姬贤妃一样倾国的容颜更加叫人难以忘记。

    聆初难以想象一个男人的容貌要长成什么样才能被称之为倾国倾城,也难以想象一个温和善良的少年可以在帝王家无情的争斗中完好的活着还侥幸得了天下。

    真的只是侥幸吗?

    她睥睨一笑。转眼就将这个传奇的男人抛之脑后,一心只念着她的师傅。

    某日,桑宓突然唤了宫娥们入帐。那个平日里端庄恬静的小女孩,命人翻了所有衣服出来,兴奋地赤着足在帐中来回跑着,挨个将每一件衣服比在身前,问众人哪一件更好看。

    宫娥们都说娘娘穿什么都好看,她便不肯罢休复又将每件比上一遍再问一次。如此这般问了数遍,谁也不敢真心回她。北方寒凉的地面冻的她双足苍白,而她却浑然未觉不肯停下。

    聆初不忍看她如此折腾自己,不小心说了句实话:「还是那件蓝色更好一些。」

    她诧异竟有异样的声音,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她的身上,久久之后宛然一笑:「很好,就这件蓝色。」

    后来,桑宓屏退了众人只留了她一人在帐中。

    这一次是整桌的饰品。

    聆初望着她在那堆珠光宝气里犹豫不决,莫名的就生出一丝心疼,这一幕如此熟悉。

    多少次,她也曾缠着秋月为自己挑选珠钗,只为博得师傅一笑。

    终究还是不忍,她从那堆耀眼夺目里挑出一支来:「娘娘娴静,这支惠兰的钗子雅致,最适合娘娘。」

    聆初小心地为她戴上那支珠钗,镜子里映出她清丽的容颜。桑宓对着镜子看了许久才甜甜笑了起来。

    那一刻聆初觉得她美的就像一株惠兰,不染尘埃。

    再后来,聆初终于见到了令侍女们疯癫的辰王。

    辰王风子昱,那个平了沅景,拥有倾国容颜却坐拥天下的男人。

    遥遥一望,相隔数十米。遮挡的帷幔揭开,风起尘落,阳光下他嫣然一笑,一瞬间日月光华都失了颜色。

    聆初惊愕,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祸国殃民。

    辰王不过来了片刻,却叫下人们里里外外忙了整日。

    待到忙完,聆初整个人都快散架,只想高床暖枕地躺着什么也不去想。偏偏有人跌撞地跑来说娘娘帐中出了事,一众人便急哄哄地朝着那大帐跑去。

    再见她,不过隔了半日。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那蓝色的衣衫上,她扑到桌前挥手扫落满桌华贵的赏赐,珠宝钗盒、胭脂水粉尽数落地,姹紫嫣红将那漂亮的衣衫染的不成样子。

    聆初望着她,再也看不到那甜甜的笑容。

    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个端庄娴静的人儿。

    下人们惶恐,帐子里静默无声。半晌,她压抑着声音吐出一个字:「滚。」

    众人慌乱离去。聆初站在原地,呆呆地看她,怎样也挪不动脚步。

    那蓝色的身影跌坐在地,苍白的手指覆上面孔,低低地啜泣从指缝中传来。

    聆初心里生生疼了起来,她看着她那因为隐忍瑟瑟发抖的肩膀,突然心生怜悯。

    一个女人,如果连哭都不能畅快淋漓,那么究竟还有什么是她能奢望的?

    这一夜她特别想念师傅,想起那个曾经夜夜守候着她为她抚平伤痛的人。

    万千美貌,不及一分温暖。

    平生所求,不过如此。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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