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几十米处，竟直直出现那么一具已腐烂却死不瞑目到这样地步的尸体，连双目都不曾闭上。
    他甚至能够听见苍蝇于腐烂的尸体之上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没有再看那具尸体了。
    不久后天色才缓慢的变暗了，风也逐渐变的大了一些，却连微风中都是一片闷热，仿佛白日里太阳直射进杂草土地中的热气此刻才缓慢的自下而上弥漫起来，仿佛像个蒸笼。
    到天完全黑下来时，母狗也仍旧未归来。
    眼前被一层黑暗所笼罩着，黑暗之中却仿佛有无数细微的东西正躁动着。虫鸣更为清晰，甚至有些无法辨认的生物的声音。
    他微微闭上眼，只是隐约又听见草丛被踩动的声音。才见到黑暗之中的那条直直朝自己而来的母狗，它的两只眼睛于黑暗之中发着些奇异的光芒。
    他盯着眼前这只母狗。
    它的身影在月光的照射之下看起来很高大，却消瘦到连肋骨都紧贴着肚皮。
    母狗却无声走到他身边，轻轻伸出了舌头舔了舔他的眼睛，似有温存之意。
    他下意识的产生一股厌恶的感觉，脑子里却近乎空白般感受着头顶的温热。
    随后母狗才又缓慢的走向一边，沉默的将爬到远处的幼崽都叼回来放到身边。
    黑暗之中响起一两声兴奋的嚎叫声，随后便是费力吸吮乳汁的声音。待喂食完毕后，幼犬们就以母狗为中心，横七竖八的躺在它旁边进入了梦乡，一副和谐温馨。
    而那只黑色的幼犬便像是待在一个固定的窝旁一般睡在他身边。
    微微闭上双目，身体同身下的土地接触着，他却始终无法入睡。
    大约是成为了一只狗的缘故。
    便这样混混沌沌的过了许久，直至他听到一阵杂乱而无比沉重的脚步声，才忽然无声的睁开了漆黑通透的双目。
    远处的昏暗之中，竟出现几束手电筒的灯光，黑暗中有几个看不清脸庞的身影。手电筒的灯光却如同蛛网一般在黑色的半空之中交织着，这几个黑影组成的便更好似是一只巨大无比的毒蜘蛛。
    他们一边彼此嬉笑着，一边手中又合力的再度抛下了几具尸体，扔在了不久前那具腐烂的尸体身边。
    “臭。”有个声音嫌恶着说道。
    “不臭的死人咱这可看不见。”另一个声音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时母狗才仿佛忽而听见这声音，竟猛的惊醒一般从杂草之上蹿了起来，并无意间甩开了身上压着的几只幼犬。
    母狗望向不远处的声源，背弓的像一根拉伸极致的弹簧。
    面对不远处的人类它似乎有些惧意，更像是下意识的后怕，之中却夹杂着无比尖利的仇恨。
    于它眼中，人类是可怖的，人类是可恨的。
    几只幼犬砸落在地上后因疼痛发出点尖利而短促的叫声，声音却被夜色拉的很长，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什么动静。”有个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大幅度的耸肩并跳起。
    “狗崽的叫声。怂逼。”
    另一个黑影竟已直直提着手电朝声源的方向而去了，他身材干瘦到好似一杆枯萎的稻草，嘴上却轻吹着一曲调怪异的口哨。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黑影，母狗下意识的感觉到了危险，连浑身皮毛都有些炸开来了，嘴中则露出了森白无比的尖锐的牙齿。
    短短二十米的距离，竟好像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手电在一条母狗与五条幼崽的身上来回切换着，那男人忽而才笑着说道：
    “喂，快过来，这里有窝狗崽。老子几个月前才刚吃了一窝狗崽炖的汤，补的很呢。”
    “瘦是瘦了点，不过味道应该还不错。”那声音继续说道。
    莫梁听着这句话，黑暗之中浑身一动也不动。
    直至有些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响起，其余几个黑影也打着手电朝这里而来，竟有四个身材各异的成年男子。
    他们却没有给眼前的猎物任何停顿或者逃脱的时间，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仿佛是要瓮中捉鳖一般将眼前的这一窝毫无抵抗能力的美食抓住。
    母狗口中发出的低吼声仿佛已压不住了，极具危险之意的咆哮扩散开来。月光之下，它前腿蓄力，眼中发出没有任何温度的光芒，视线连成一线。仿佛它不是一只瘦弱的狗，而是一只正释放出危险气息的猎豹。
    攻击者却未将这只瘦到浑身连几两肉都没有的狗看在眼里，仿佛也如同只畜生一般，积蓄着一些恶意的视线，眼中释放出一些冰冷的光芒。
    黑影们离狗崽的距离不过两米，不安的氛围便好像有些压不住了，只是这些还未经历过人世险恶的狗崽却睁着一双浑圆的眼珠望着眼前新奇的挂着笑意的人脸。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忽而有人又朝幼崽踏出了一步，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点燃了那根导火索。
    那母狗竟忽然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高高的蹿了出去，面部表情无比的狰狞而丑陋，如同老虎钳一般死死咬住那男人手臂上。
    牙齿已陷入了皮肉，甚至流出了几道血液。
    那男人表情上当即便因疼痛而笼罩上一层厚重的黑气，眼中却并没有恐惧，而是一层又一层加深的戾气。
    一个将人命视为无物的东西，眼中对那些他们所谓的畜生也往往不会有多少同情心。
    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发黄的牙齿在黑夜中却好像连嘴唇与口中那个黑色的洞都成了一片发黑的颜色，说道：“操，畜生。”
    他死死薅住狗的后颈的皮肉，手臂青筋凸出，如同撕扯强力胶水一般朝后拉扯。
    只听见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怪异的声音。却并非是狗的牙齿将皮肉撕扯下的声音，而是皮肉内部被蛮力所捏烂的声音。
    母狗发出一声痛苦而尖锐的嚎叫，似乎能将头顶的黑夜刺破一个洞。几乎是如同破碎的玩具一般的就摔到了地上。
    不远处幼犬们听见这痛苦的声音，才仿佛是被感染了一般，内心的不安却一下子便猛烈的蹿动，纷纷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后退了几步，有些甚至因为初学走路步伐不稳而摔了个狗吃屎。
    那被狗咬住的男子狠狠踢了踢一脚母狗的肚子，拖着一条生疼的手臂，口中骂道：
    “操，还得浪费老子打疫苗的几百块钱…见鬼的畜生…去死吧婊子。”
    这男人正在声色俱厉的骂一只什么都不懂的母狗婊子。
    一边的三个黑影见此状，皆是无所谓的笑笑，眼中也有一些幸灾乐祸，随后便朝眼中这些美食走去了。已经有个表情猥琐的男人轻易将一只狗崽抓住后装入兜里，下意识的掐住了脖子，下一刻一声凄惨的微弱的叫声响起，那只昨日里还无比欢脱阳光的幼犬下一秒便被只恶臭的手给轻易捏死在了口袋之中。
    “靠，搞什么啊这位朋友，保鲜知不知道，又不是你一个人吃。”有个声音阴恻恻的骂道。
    “哦，抱歉，没忍住。”那人说道。
    听见这些习以为常的惨叫后，他的双眼一如既往的缓慢的开合。黑影离自己身前只有一米之际，他却忽而感到自己的尾巴又被一股熟悉的力道所咬住，几乎有些入了尾巴表面的皮肉。他眼中泛起黑光，随后偏头朝后望去，只见到那只黑色的幼犬竟费力的咬着他的尾巴妄图将他朝远处拖。
    他眼中却死水般的平静，甚至不知道内心该作什么样的想法，甚至有些不理解这只黑狗此举的意义。
    在清楚的意义到实际差距之际，反抗总是不会有太大的用处的。他眼中的世界便是如此，不论他是成为个猎食者，或是一只猎物。
    有个男人嘴角弯成了一个可笑的弧度，语气怪异的说道：“这小家伙还想跑呢。”
    只是那只黑色的幼犬却听不懂人类的话，只是在听到同伴接二连三的惨叫后，一根筋的拉着眼前这个一动也不动的伙伴逃跑。
    其余三只幼崽也已都被装入了口袋，或死或活。
    那只浑身是血的母狗躺在地上，口中都是些深红的血，却望向自己幼崽的方向大口喘着气，身边还站着仍因方才它的攻击而余怒未消的男人，正狠狠踢打着它的肚子。
    面前的男人身上的影子也已经覆盖在他与身后那只幼犬的身上了。
    那幼犬的喉咙地步发出焦急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口中死死扯住他尾巴的动作却不曾停止。
    男人朝眼中的两只幼犬而去，甚至脊背微微弯曲，低下头朝眼底的幼犬望去。
    却忽而有一声悲鸣响起，竟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迅速从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竟是那条奄奄一息的母狗。
    方才还躺在地上垂死挣扎的母狗竟疯狂的朝那个伸出双手想要抓捕幼犬的男人扑去，高高的跃起，利齿死死钳住了他脖颈的动脉处。
    “啊！！！！”
    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一边的几个黑影忽而眼中才真正的染上了一些惊慌。大概是一旦真正涉及到了同伴的性命，便已不再如同方才那样的小打小闹了。
    母狗本来虚弱的双眼中眼中尽数被红色的血丝给充斥了，仿佛已将浑身力气都加持在了嘴巴之上，近乎发了狂犬病一般的撕咬着身下这个它无比痛恨的人类的脖子。
    月光的照射之下，那男人的动脉被咬破，有一道夸张的血迹顺着那男人的脖子处四处喷射。周边的三人死死的抓住母狗的尾巴，头部与瘦弱的身体，几乎已无暇顾及什么刚才还心心念念的狗崽大补汤。
    莫梁望着眼前的血腥景象，望着这场人与动物之间残酷无比的争斗。
    忽而却有人拿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捅进了母狗的后颈处，它浑身疯狂的颤抖，那张嘴却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余光甚至死死的盯着他的方向，眼中缓慢的流下一些夹杂着血液的血红的泪水。
    他望着母狗的眼睛，忽而四肢却有些颤抖。
    他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多余思想的大脑忽而无端冒出了一句话，却毫无温度与起伏。
    它在保护我。
    黑夜之中，瘦弱矮小的幼崽忽而甩开了身后的幼崽，转身朝远处的隐蔽的草丛奔跑而去。身后，则跟着一只黑色毛发都拼命同狂风对抗的黑色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