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六个故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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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中文说完最后这句话,将少年眼中这点淡淡嘲讽收入了心中。一时之间,竟喉咙干涩到再也无法吐出任何的言语。
周边的士兵的交谈声并不大,只是眼神不时飘动,似乎是将这个所救的中国少年以及自己的长官救下这孩子的举动当成了个完完全全的笑话。
他忽然转身,视线如同刀一般狠历的盯住不远处正用日语交谈的士兵,皱着眉头,缓缓挪动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到头顶,准确无误的指着军绿色帽子上的一个红星的标志,眼中凌厉非常。
那两名交谈的士兵先前在用日语交谈,此时见长官所指的标志,当即便煞白了脸,几乎是有些呆滞的一边望着指挥官冷峻的脸,一边不住鞠躬抱歉。
“不要忘记自己此刻的身份。”他望着士兵的眼睛,沉声说道。
是的,这些士兵从没有将自己的身份铭记,从没有重视过自己的作战任务,从来轻视战场轻视敌人,甚至轻视嘲笑一些他们所认为的愚蠢的善良,实在是很可笑。
不可否认,此刻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在任何方面上,绝对称不上是什么好的士兵,甚至连一个士兵也称不上。但绝对明了的,若他们因自己的过失将特殊队伍的秘密泄露出去,国家将再也不会保障他们的生命,甚至会就此剥夺他们活下去的资格。
男人说完那句话,又偏头望向少年,刚才那点淡淡的嘲讽,已被少年完全从他面部表情抽离。
男人望着少年的令他触目惊心的瘦弱的腿,才偏头对一个一直紧张盯着少年的士兵说道:“士兵,接下来的日子还要麻烦你继续照顾这少年了。”
那士兵,诚恳至极的点头了。
男人的视线最终也隐忍成一个隐晦的目光,挺直脊背缓缓行走,一边行走一边下达启程的命令。
当即便有许多士兵神情不悦,这个弱小的中国少年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支撑他独自活下,而长官的意思便是要一路照顾他,即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多少这个麻烦还是令许多士兵感到有些内心矛盾。
大概只有少部分人除外,渡边便是其中之一。
接受到长官的命令后,他有些为难的望了望神情冷若冰霜的少年,犹豫着应该朝他说什么话。
其实他能隐隐约约的从他脸上窥探到一些消极与悲伤,但这些情绪真的被他隐藏的很深,需要他长久观察才能感受到零星。便再无其他了,自少年醒后占据他面部的唯一一个表情,冷漠。
渡边很想叹气,非常想。
少年竟面无表情的扶着树想要站起来,他连思考都来不及,几乎有些焦急的想要扶着他。但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他的臂膀,渡边的动作便被他无光却异常冰冷的视线给制止住了。
少年的眼睛似乎是有魔力,之中所藏的漩涡几乎令他毛骨悚然。他曾见过一只流浪的瘦弱的猫,瘦到仿佛只是一副猫的骨架在活着,猫的冰蓝色瞳孔同少年棕色的瞳孔却异常相像。
悚然之际,却被一股莫名的悲伤所感染,有些莫名其妙。
少年有些摇晃的扶着树,站立的异常艰难,左脚几乎呈一个诡异的幅度稳定着他瘦弱的身躯,让人看了便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他的裤腿已被鲜血染红,破烂衣衫甚至露出一点饥黄的皮肤,夹杂着能见白骨的深红的伤口。
渡边几乎有些被他的冷酷震撼到了,受了如此之重的伤,站立时却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腿一般。他的腿难道一路便是这样弄伤的吗。
少年微微晃动身子,脚踝是锥心的痛,这疼痛一路伴随着他,几乎令他痛到有些神经迟钝了。忽而却感到有什么东西顺着额头留下,夹杂着浑身冒出的冷汗,顺着眼角流入眼眶。
他几乎无法睁眼,非常痛,却又懒惰到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
他忽然眼前有个人瞪大眼睛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表情有些滑稽,大概是很无趣的。
他很痛,也不大想笑或者哭,内心维持着自他或者便一直带走的冷漠。
他扶着树,摇摇晃晃的想要离开,视线完全没看向周边立着的数十个士兵自己不远处一个凝望着他的男人。拖拉着的腿在地上划出不浅的痕迹,自醒来起便一句话不说。
渡边泽见到了,几乎是有些忧虑的皱眉,再次伸出了手想要制止他离开的行为。少年的状态差到令他心惊,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少年撇过头来,视线中的厌恶几乎化成实质,冷漠到仿佛眼前的士兵只是个死人。他有些艰难的动了动自己的被别人紧紧抓住的手臂,虚弱又疼痛的感觉一如既往的令人厌烦。
他身体太过虚弱,一下甩不开,才回过头来,视线照旧无光,甚至充斥着能将人活活淹死的消极。
“放手。”他从喉咙底部低声挤出两个字。
望着他的眼神,渡边几乎有些手软的想要就此放开他,面对这初见的少年他却不知为何有一股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产生的固执。
“你的伤很严重,我不能让你这样离开。”他坚定的说道。
这时,才又有些其他早已整装的士兵笑着说道:“嘿,小朋友,你是怎么回事,我们可是好心救你。”
“渡边你这家伙,真没用,就让这个中国人走呗。”更有人说道。
士兵仍是没有放手,直至忽然感到手臂有一股尖锐的疼痛。他微微低头,见到少年瘦到几乎只剩骨架的手划伤了他的手臂,疼痛这样尖锐。
但他仍没有放手,甚至是少年的第一个指节没入他的皮肉。他有些吃痛的望着少年的眼睛,眼中终于生出一些愤怒,为这少年的冷血。
少年还是一句话未说,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漠,仿佛此刻他伤害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握住少年的手才有些松了,身边却忽然跑过来一个士兵,气势汹汹的将少年一把推开,少年甚至狼狈的扑倒在地上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他只是没有力气了,否则这男人几秒钟之前便已经死了。
随即是一个迟来的惊呼:“这中国小孩简直太可怕了,竟恶意伤害你,他简直像个魔鬼!”
这名士兵轻轻用手帕处理了渡边的伤口,一边几乎有些恶恨恨的骂道他口中的这个这个中国小孩,如同个泼妇一般。平日里他和渡边的交情最是要好。
周边又有些无聊的看热闹的士兵,三三两两围绕在一起随意讨论此事,开玩笑一般。
直至少年被推到地上,渡边眼中的担忧才又显现出来,甚至超过了身体的疼痛。
他见到少年浑身肮脏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已看不清了,他的额角流出的血液更多了,几乎染红整张脸。到他完全将头抬起来,才发觉他脸上并没有什么害怕过不堪忍受的神情,仍旧是像是戴了面具般的冷漠。
渡边到这时候才真正又感到些恐惧了,少年浑身是血的样子,好似真的如同一个炼狱中被鲜血束缚的恶魔一样。
他有些出神了。
而少年,则是紧闭着眼睛艰难的想站起来。的确是很艰难,他内心却毫无波澜。
却忽然有什么人从远处迅速走来,轻易拉起他的手使他像之前那样站起在地上。又很快将他眼睛上的血污擦干净后,才沉默的站立在他身旁。
少年才将眼睛睁开,双眼已经充血,红着眼木着脸的样子更为奇异了。
那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旁,手里握着沾染血液的手帕,神情如此严峻。他望着少年,眼里多出一些深沉以及极为隐蔽的心疼与怜悯。
少年仍没有说话,也没有感谢,从头至尾如同一根木头一般。此刻竟也只是瘸着腿,没有将任何东西记在心里,男人的善意的行为在他眼中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艰难的朝前行走,没有目的地,但也许是有目的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没有人拦他,这个高大的男人,眼中的疼痛越发越明显,望着少年消瘦的背最终也只是叹了一口气。
渡边有些恍惚的问道:“长官…这孩子…这孩子一个人根本无法活下去啊…何况,现在战争这样激烈,他怎能…您。。。为何要让他离开呢?”
那男人许久才回答:“你没有见到他的眼睛吗?没人能够拦住他。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低声的说道。
他心里几乎已认定一件事了。直至那背影完全消失,任凭谁有多么不甘,任凭谁在心底痛苦的悲鸣,最终也只能继续启程。
而他一直走,一直走,眼前从黑夜到光明,直至眼前出现一缕冰冷的晨光。
再之后,便是无尽的冰冷与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