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第三个故事(番外)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0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施宁才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大概是昨天夜里犯病,他没有挺过去吧。
他确实是一个早已将死亡视为能解脱身心的人。
他多年前唯一一个执念便因意外离世了,是他娘。
施宁的娘叫做施丰年,多年以前是个富商家的小女儿,后来没许人家就大了肚子,她在家里本就没有什么地位,没有多问被逐出家门了。
如果她在外面真有一个男人那么她的日子可能还会好过一些,不会像后来一样大着肚子四处流浪。她没有,她只是因为长相貌美,有一次外出被下了**被个流浪汉给奸污了。
施丰年从不喜欢回想这段几乎能令她崩溃的回忆,还好还有个儿子会一直陪伴她左右。
施宁生下来时差点就夭折了,勉强才活下,但身体虚弱,还有个动不动就喘不上气的毛病。
他的长相随他娘一样秀气,难免受到无知孩童的嘲笑。忽略这些年来受到的侮辱与嘲讽,也算顺利长大。
只是见过太多冷眼,又聪慧早熟,所以即便到了年龄,性子也沉静的不像个正常幼童。
他娘在他四岁时嫁给了个男人,具体怎样他已记不清了。尽管施丰年眼里弥漫多少对光明未来的向往,他也从不渴求能在这个勉强能称为家的地方得到那些从前他未得到的。
终日不出门,也不与他人交谈,每天来看望他的只有日渐快乐的施丰年与她嫁的那个男人,有时还会有个男孩,他娘说那人是他大哥。
但后来有一天,他听到院子里凄惨的哭声,才忽然见到本应冲进屋子拥抱自己的施丰年竟躺在外面冷冰冰的地上。
施宁知道,从今以后,这个最爱他的人再也不能继续爱他了。
他望着他娘的遗体几个时辰一动不动,就这样默默看着。
他没有哭,只是忽然感到有个人抱住了他,那人一边低声哭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颤抖着对他说:“小弟…别怕…还有我呢…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是他的“大哥”。
他没有哭,只是忽然想道施丰年曾笑着对自己说,“宁儿,以后你要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啊,娘这一生只有这一个愿望了啊!”
他想,他会听他娘的活。活下去,他勉强做的到,幸福快乐,这些东西就算了吧。
只是这个忽然出现的大哥,确实是意外生出的变故。
施丰年死后,施宁变的比从前更阴郁了。但他心里唯一接受的,除了他娘,大概只有他的大哥了。
但也说不上多么重视或者感情多么深,只是比其他稍微好一些罢了。
被病痛折磨十多年有一天忽然死了,常人应该会感到解脱,但他并没有。
施宁望着眼神这具属于他的躯体,此刻正被另一个不明的灵魂而支使。他抱着膝坐在墙角,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占有他躯体的人。
他的灵魂透明可以穿透房屋,却始终不能离开自己的身体三米之外,否则便会感到如同生前犯病时的那种痛苦。
施宁心里并非没有怨气,只是他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将这股怨气压的很牢。
见到他的大哥像从前对待自己一样对待这人,他心里才渐渐浮现出一股无法说明的情绪。
但又如何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守着自己的身体还有那个未知的人。灵魂居然也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他想,真是不可思议。
这人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他人交谈,甚至任何表情也没有。
他几天几夜的观察,才发觉这人所表现出的冷漠全是真的。
但只有一个时候例外,当这人入睡时。
黑暗中的施宁望着躺在床上那人脸上的表情,施宁的一张脸上难得带着些迷茫。他想?这人的梦境会是怎样的呢?
他得了十多年的病,此时见到他人承受这些本应他该承受的痛苦,心里一丝快感也不曾有过。
当那人睁着双无神的双眼艰难喘气时,他心里更是沉默到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当见到那人在那个斜坡边坐了一整天时,他更说不出话了。
他从没有陪伴一个人这么久,也从没见到一个人能与孤寂为伴这么长时间。
当和这人寸步不离的呆了几个月后,他才发觉,这人真的几个月都不曾说话了。
有时夜里施宁忽然见他睁开双眼,他眼中所带的那种可怕的神情往往会令他一整夜都无法缓过神来。
他原先还会在他同自己大哥相处时而有些情绪,短短几月,竟什么也消失了。
施宁很清楚的感到他在日渐消瘦,病情也在加剧,但毫无疑问他仍是什么也不能做。
他常想道,若是自己没有死,他应该能和自己成为朋友吧。
但想法总是会与想法相矛盾。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消失,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到这具身体,更不知道占有他躯体的人之后会怎么做。
只是有时深夜时会感到些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悲伤与遗憾。
…
时间的魔力谁也无法想象,它能让你的心上多出很多东西。
施宁竟已寸步不离跟着他好几年。
他是真的感到震惊,这人三年多没有笑也没有和他人说过一句话。他有时甚至怀疑这人占有他躯体前是个哑巴或是生了很严重心理疾病的人。
他的病已痛苦到了连施宁都无法想象的地步,几年间几乎好几十次都濒临死亡了。
但这人还是无动于衷,甚至连照顾好自己或是尽量让自己舒服一些都做不到,冬天时衣服穿的很单薄,寒冷的夜里又不盖被子,夜里睡不着便整夜不睡。
他甚至想拥有一具实体,帮他将这一切都做好。
施宁才想,原来他竟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体会到友情,大概自己是真的将这个原本莫不相识人当做朋友了吧。
他夜里已由蜷缩到墙角更改为躺在他身旁,施宁想,若是这人想到自己身边竟有一具鬼魂,应该会很害怕吧。
他却想象他脸上露出点笑意的模样。
却又不自觉想象这人不带一丝情绪望着屋顶的模样,他终究是什么也想不了了。
明明是自己的脸,却感觉一切都天差地别了。
…
原来看另一个人那样痛苦,自己竟也会感到痛苦,他想。
当这人病情越来越严重到几乎每天都身处水深火热中时,他几乎忘记了这具躯体本应该是他的。
他那么痛苦的喘息,这些病痛,本应全都由自己承受的。
他忽然很希望这人能不再那么痛苦了,怎样都好。当夜里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想要掐住他脖子使他停止呼吸停止痛苦时,他几乎是出现两个人格般狠狠制止自己。
他忽然发觉自己有时竟能进入他的躯体了!
他一边惊喜一边又有些疑问,他为什么忽然能轻易进入了?他进入后这人又会怎样?
他最终还是没有冲动鲁莽。
他才忽然发觉那个叫李英的疯女人总是神经质的盯着这人的背影,他能见到她眼底深深的嫉妒。所以当后来这女人跳河死之后,他除了毫无悲伤竟还带着些麻烦终于消失的念头。
他忽然想,其实一辈子当个鬼魂默默守护这人的感觉也不差,只要这人不那样痛苦就更好了。
后来他却连狠狠唾弃自己这种想法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是最先察觉到这大火的,也是最无力的那一个。
当浓烟烧起时他便已察觉到了,他想进入他的躯体帮助逃出去,可浓烟传入屋内第一秒床上的人便无法制止的犯病了。
他焦急万分却只能看着眼前这一切,火势越来越大,当他发觉外面站着许多人时内心还欣喜了一把。
但他的身影他的声音世间的任何人都见不到,他甚至不能离开他的躯体离开这间屋子。他最后只能狠下心的想硬生生挤入自己的身体,可是,任凭他怎样竭尽全力也只能穿透而过。
他感受不到温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越来越大,床上那人表情越来越痛苦。
他想,为什么外面的人不来救火,再不进来他就要死了啊!!
火焰如同凶恶的野兽,团团围绕住整个房间,施宁才感到自灵魂传达而来的灼热,这热度甚至让他有一种喊叫的冲动。
他知道,他的躯体在被火焰燃烧,那人正在被凶恶的火焰所折磨。
他在地上痛的打滚,却竭力想站起来去看床上那人,他最后只来得及见到床上那人比他先前任何时候见到的还要冰冷的眼睛,房梁便被整个都被烧的塌了下来全部压在那人身上。
施宁忍住剧痛不受控的想扑过去替他挡住,熊熊燃烧的房梁却直直穿透他而过。
火光间他仍是听不到那人发出什么声音。
只有火焰焚烧的声音,他浑身竟已隐隐消散了,内心却恨恨想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停想道,痛啊!痛啊!!他该有多痛啊!!
只听见他一声凄厉叫喊,身影便在火光中完全散成了片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