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英死后，这间屋子变得比从前更冷清了。
    李平更是将他生活的所有重心都转移到莫梁身上，但这比之从前并没有好多少。
    从前他并没有多么深刻了解到真正患上这病时该有多么痛苦。所以，当他察觉到自家小弟其实早就因此整夜无法入睡时他内心几乎是又惊愕又苦涩。
    但毫无疑问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所能做的只有每天那么一点没有多大用处甚至从来没被莫梁放在心里的没用的关怀。
    时间短时还好，时间长时就很难熬了。日复一日变成时复一时，有谁能一直坚持呢？
    他有时会因此心情很差，但他只能每天告诉自己为了小弟坚持下去，如果连自己也丧失了希望那么小弟一个人该怎样办呢。
    即使这病在当时医疗条件极差的情况下几乎如同绝症。
    看着小弟越发苍白的脸，他能感到小弟又在病痛的折磨之下同从前一样了，压抑孤独。
    他只感觉连自己的内心也好像被病痛腐蚀了。
    …
    秋天时，作物都已成熟，李平才坐着卡车和十几个人一起开车到县城将全村的作物都拿去贩卖。
    尽管对家里的小弟不放心，但他还是强撑起个笑，看着莫梁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千叮咛万嘱咐。
    走时他还送了邻居一筐鸡蛋，请求邻居照看着点他。
    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上了车，只是一上车便又在内心渴望自己能在天黑前赶回。
    卡车开了一上午才到了县城，十几个人都是带着疲惫下车的。所幸的各家的农作物今年都长得不错，大部分都卖了个好价钱，只是磨磨蹭蹭天黑时才全部卖光。
    李平自然也是收获满满，还不忘花钱买一些新奇的玩意和吃食准备带回去给自家小弟。他甚至想象到了小弟满脸惊喜时看着自己的模样，当即便乐开了怀。
    他买了些填肚子的肉包才上了车。
    上车时起了很大的秋风，秋风飒飒，拂过脸上的汗珠时有些格外的凉爽。
    李平难得愉悦的坐在一边，怀里抱着一大袋带给莫梁的东西，渐渐的闭上了那双满带笑意的眼睛。
    卡车到半夜才开回来，李平早已转醒，望着灯火通明的村子并未感到多么奇怪。
    往年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这样，村里的女人孩子都会站在村口等自家男人回来。只是不知为何今晚村民格外多，脸上的焦虑直至车停下也没有缓解丝毫。
    李平刚开始并没有注意这些，他只是在人堆里扫视，几分钟后才神情才有些失望。
    他家小弟没有来。
    随后他才察觉这堆村民的异样来，大多数人竟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表情中竟还带着几分怜悯。
    他皱眉想道，这是怎么了？
    他动作犀利的跳下卡车，才看到那个他嘱咐替他看弟弟的女村民竟抱着孩子站在一边有些偏僻的角落。
    他拨开人群走过去，竟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只是太嘈杂什么也听不清。
    他自然不觉得这议论声是议论他的，他只是有些不悦邻居的失职，但还是一边从手里的布袋里掏出个小玩具递给她手里的孩子，一边对她说道：“今天麻烦你了，我家小弟今晚有乖乖吃晚饭吗？”
    忽然他竟听到周围有人长叹的说了一句，悲天悯人的口吻，“唉，真是可怜啊！”
    她手里的两岁小二无知的接过了玩具，那女邻居则是埋头不敢抬头。
    李平才隐隐感到有些糟糕，他想，难不成小弟今晚是又犯病了。他脸上当即燃起道焦急的神色，一边语速急促的说道：“怎么了，是我家小弟又身体不舒服吗？”
    一边又走过来个男人，粗着嗓子问：“媳妇，这是怎么了？”这人正是当初曾发现莫梁犯病的黝黑大汉，今天也和李平去了县城里，两人正是两口子。
    周围议论声又大了，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口齿清晰的将这令李平迷惑的现状说清楚。
    李平才见那女邻居迟缓的抬头了，昏黄的灯光下她竟眼睛通红，里面带着股畏缩与恐惧。
    她支支吾吾的哭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反倒是抱着孩子一下子扑进她男人的怀抱嚎啕大哭起来。
    李平心里的不安越发越明显，这股不安甚至让他难以保持正常的站姿。
    他眼皮不安的跳着，喉咙紧涩的说：“这是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
    那大汉只能一边接过孩子一边拍着他媳妇的后背，也是一脸的迷惑。周围的人仍在喧闹，见他越发越崩溃的神情说话声才缓缓变低直至消失。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仍是强撑着面部表情问道，心里却缓缓回想起小弟那张苍白的脸孔。
    死寂一片。
    正当李平转身打算狂奔回家时，才有个孩童忽然带着惊恐的说道：“李平叔叔！你回家看看吧！！你家…你家…你家晚上起了大火…”
    当即有一人喝道：“你一个小孩瞎说什么！闭嘴！给我回家去！”
    李平只感到眼神一切几秒内全部崩塌了，世界天旋地转，他几乎无法分辨刚刚说话的人的声音。
    他声音颤抖的说：“我弟弟…我弟弟没事吧…”
    没有人回答他，一个也没有了。
    他手里握着的布袋缓缓掉到地上，随即他竟疯了一边，竭尽全力迈开步子朝家的方向狼狈至极的奔跑了起来。
    一路上他甚至无法察觉路边越来越多的黑影，越来越嘈杂的交谈声，他只闻到鼻尖那股越来越浓重的焦臭味。
    他闻不清味道，路上甚至跌了几跤，再爬起来时一张脸摔得满脸都是血，血夹杂着眼泪与疼痛，迎面而来。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一群骗子…全都是一群骗子…”他一路无法自控的喃喃。
    直至他眼前完整的呈现出那所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它竟已成一座焦黑的废墟。
    站在旁边围观的人一见他说话声骤然大了，仿佛仍是在喋喋不休的八卦起来。
    他屏住呼吸走进，脸上的血泪慢慢滴落到被烧到焦黑的木头上，神情恍惚而不无知，只是悲伤弥漫到仿佛周围几里人都会溺入这海中死亡。
    他同手同脚的走入院子里，半路甚至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爬起来了，随后他见到了什么东西，脚步再也不能挪动丝毫了。
    见到漆黑的地上躺着具被烧的焦黑的尸体，那尸体表层几乎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干巴巴的皮肉贴在骨头上，骨骼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几乎已看不出这曾经是个人。
    他眼前已经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了，却忽然浮现出自家小弟那张苍白的脸，小弟的五官那么秀气好看，行走时背影那样的瘦弱，他躺在自己怀中那样虚弱的喘气时也没有哭。
    他最疼爱的小弟会有多痛啊！
    他最爱的小弟究竟会有多痛啊！！
    李平忽然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耳边任何声音都没有了。
    他忽然恍惚的听到一个童声。
    啊，是什么人在叫他大哥啊？一定是他最听话的小弟。一定是他最爱的小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