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朋友的聊天
    下午保罗有事经过这边，邀她喝杯咖啡。
    他特意选在天天上课的对面。
    天天就在对面的辅导班。
    甘棠坐下来，面色有点疲惫。
    保罗道：“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
    甘棠说不出话。
    保罗把一杯热咖啡推过来：“你性情本来很好的……”
    甘棠点头，出一口气道：“乔木性性子急躁，他对我也已不是恋爱状态……”她摊开手臂，一句话道尽辛酸。
    脸上一点没有平素的俏皮和笑容。
    保罗不知该说什么，叹口气：“你真是何苦……”
    甘棠敏感道：“你同情我？我不需要（同情）。”
    保罗看着她：“我不是同情，我是怜惜好吧？一个女人，拼着命承担又能承担多少？……若是丁宁待南多那样，也便罢了。”
    甘棠低头喝一口咖啡，微烫的醇香让她勉强笑一下。
    待好一点了，才平和道：“那是言情剧里的生活，你要求似太高了。你没有结过婚，没有资格评论……你哪里知道那样的婚姻要多少世才修得来！你又知不知道多少中国中年夫妇的婚姻里，几乎没有性，能不打架争吵已经算好？”
    保罗不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吗……照你这么说，那谁还敢结婚……你自己很惨就说别人也很惨……”
    甘棠突然笑了：“其实我们不用争论，我现在钱不够，所以没有想离婚的事。其实说到底，是腰杆硬不硬的问题。你说的对，有时候我也会想，我怜惜他，可他似并没有怜惜我，脾气上来了就任性说话践踏我……我有过一些瞬间想过离婚……如果我有钱，如果他身体还好……其实自从他那场病，我知道生死为大，其他离婚什么都是毛毛雨。”她的笑容里一抹看开了的天真。
    甘棠和南多一样，她们身上都有一种小女孩的气息，不论多大年纪，那种小女孩的坦荡无畏总会偶尔闪现。
    保罗觉得，事实上甘棠应该也是坚强的。
    但现下，她常常不得不过的日子太苦了。
    “除了钱，其他理由有点勉强。你操心人家干嘛呀，有那么对自己老婆的吗？！而且是陪自己经过大难，还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老婆！自己乱投资赔了钱，还好声好气怕自己想不开的老婆！婚前隐瞒了疾病，最后出了大难……老婆陪着擦屁股，这样的女人哪里去找！”
    甘棠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脸上便有点垮下来。
    不由道：“他出差的时候我会觉得轻松一点，因为不必下班除了那一堆事，还要操心他的三菜一汤……我自己随便弄点就打发了。”
    菜已经上来，是海鲜面，保罗道，“这是形式婚姻吧？”
    甘棠道：“很普遍吧……很多中年夫妻都这样。大家都挺惨的。亲情了，还不得不维系在一起，为了孩子，为了亲情。”
    保罗道：“这话我不爱听。”
    甘棠不屑：“不现实呗。没经过婚姻，理想主义，觉得婚姻就是爱……嗤……再说就算一开始爱，男人很容易审美疲劳的，事件长了对老婆实在提不起兴趣。你别说，这是大实话、大真话。”
    保罗道：“那南多过的是这样吗？你少用自己那一套套别人身上……”
    甘棠抱手：“不争了好吗？有意义吗？……”
    两人安静吃饭。
    “不过你真别说，”甘棠认真道，“他虽然脾气不好，有点自私有点不宽容，优点还是很明显的。前天晚上他踱进厨房，说几天没有帮我收拾厨房，厨房一定不能看了吧？当时我正在厨房清洗碗盘，忙了半天了。就让他接手。”
    “他整理完后，餐桌干净得一尘不染。厨房的台子明光可鉴，人站到那里，觉得也愿意做饭了。因为一切都干干净净，只需伸手拿东西即可。他其实是个人才，就是在墙上给天天贴一个奥特曼的宣传画，也可以贴得平整到极点，让人看着也觉得是专业工人才能贴出来的漂亮——人哪有完美的呢！”
    她看一眼保罗：“再比如我和你如果一起，说不定你没几天看我就烦，因为我形象不出众，和你走一起不登对。我呢，天天坐在桌前打字，你喜欢享受生活，也烦我天天那样坐，赘肉都坐出来……”
    保罗笑，举手投降：“有道理，我可能会逼你出来和我一起去健身房。”
    甘棠抖两下，表示害怕。
    保罗摇头：“比方说，你明明有资本，可以身材纤瘦，但是宽大白衬衫下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腰身好看，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配你公众号上那些美景叫人胡思乱想……”
    甘棠被逗笑，脸有点红，她揉揉脸。
    保罗：“看，你不是不动心对吧？你只是需要人推着罢了……那时候，你一点不想再变回来。美女。”
    甘棠俏皮叹口气：“好啦，说客！”挖一口蛋糕：“其实我最喜欢的还是码字。我不喜欢改变自己，为了任何人也不行。”
    保罗坐倒，投降状：“好吧，你果然是专业人士。和普通女人不一样。”
    甘棠幸灾乐祸地笑：“那自然！”隔会儿道，“你说的那样子，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说的对，有个人推我一把最好。不然……”她摊摊手。
    保罗笑：“比如有我这样回头率百分百的男伴陪着，不，拖着去！”
    这顿饭从板着脸开始，竟然笑得收不了场。
    日子再苦，再无趣，也能得捱下去。
    回到家里，依旧无事人一样洗碗刷锅，不知为什么，总有无数的家务、无数的锅碗等着刷洗。
    洗碗水浸泡着伤口，有微微的疼，甘棠麻利地做着，早面对早结束，一会儿洗洁精会把一切都洗得干干净净。以前的时候也不爱刷锅刷碗，总拖延着泡一段时间，后来年纪越大越知道，刚吃完的时候最好洗，洗得最快。所有你不愿面对又不想做的事，不如第一时间认真面对解决。
    逃避永远只会让事情更糟。
    贾樟柯在一部电影的花絮中接受采访，他说，他在艰苦的小县城混时，有很多机会沦落，变成坏孩子，毁了自己，这是诚实的自白。有人在知青岁月中也有太多机会沦丧，破罐子破摔。但如果你想“谁能救救我们？”，那就错了，那是奴才的思维。永远不要等着谁来救我们。信个人应该自己救自己，从小救起来。什么叫做救自己呢？以甘棠的理解，就是忠实自己的感觉，认真做每一件事，不要烦，不要放弃，不要敷行。哪怕写文章时标点符号弄清楚，不要有错别。-。这就是我所谓的自己救自己。我们都得一步步救自己，贾樟柯靠的是一寸寸的胶片，我甘棠靠的是一个个的码的字。
    作为普通人，能过好日子，相互扶持就已经很不得了了，至于情感融洽、心灵契合，已经属于可遇不可求的。网友们有人说，能做好搭好伙就很不容易。
    客观地说，她和乔木的婚姻是过得去的。
    乔木能赚钱，也聪明能干，虽然人有那么一点自私。结婚前说老婆是用来疼的，结婚后十年，老婆则渐渐一步步包揽了家务，变成他的老妈子，孩子的保姆+老师。
    这里面有自然磨合的原因，也有客观上乔木身体的原因。
    但一般医生还是认为他们这些人做些家务是可以的，不必太累就行。
    所以乔木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甘棠自己呢，一直比较理想主义，善良、坚强、同甘共苦、照顾乔木也很好、也有事业心，就是赚钱能力差一点。
    两个人教育经历相似，沟通不是问题，教育孩子上也相互维护对方，没有什么本质上的问题。
    唯一的，就是无性婚姻。
    也许是时间久了，很多中年夫妻的模式吧。
    有需要都可以有自己的解决方式，不麻烦对方。
    深究一下根本的问题，可能就是审美疲劳吧。
    还有，甘棠对丈夫是欣赏，缺一点爱或者说激情。
    原来恋爱时候男人可以主动，时间长了男人也审美疲劳，甘棠也不是注意形象的女人，属于贤惠节约型，渐渐少了魅力……
    对女人来说，无性婚姻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甘棠不确定对男人是否如此……
    天天早上刷牙，在甘棠耳边报着刷牙的数字：“1、2、3、45、6、7、8、9、10、11、12、13、14……”其实你挺烦的，电脑前正忙着。
    吃饭的时候说：“妈妈你觉得蚂蚁厉害还是大象厉害？”
    甘棠谨慎：“那不好说。”
    天天说：“蚂蚁厉害。”
    “为什么呢？”
    “因为他可以举起50个蚂蚁。大象不能。”
    “你怎么知道的？”
    “《螺丝钉》里说的……”
    ……
    他写着英文字母，很烦，不想写，虽然已经很傻地把每一行写得密密麻麻。
    甘棠说：“我们天天最有毅力了。为了表示奖励……”掰起他的脸蛋，左右“嘬嘬嘬……”几十下……
    天天眉开眼笑，眼睛笑弯了……嘴里“叽叽咯咯”地笑。
    过一分钟他又烦了，甘棠说：“那几百下白亲了……”
    天天咯咯笑：“白亲了。就是白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