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甘棠
    晚上，是保罗来接。
    南多只道：“小五呢？”
    保罗说：“今天回来早，我让他下班了。”
    南多不说话了，仍一直望着窗外。
    保罗从后视镜里看，“怎么？心情不好？”
    南多摇头，许久道：“我只是觉得提不起劲，没有意思？”
    “是因为丁宁？还是单位不愉快？”
    南多顿一下：“好像都不好。”
    两个人絮絮说了半天。
    车子一拐，南多发现车子走的并不是回家的方向：“这是哪儿？你走错了……”声音里带着不满。
    保罗尽力把声音放柔和：“你心情不好，带你吃大餐。”
    人刚坐在餐桌前，东西已经上来。
    先是一碟用粽叶卷的卤花生。
    一桌海鲜大咖！
    看着一桌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海鲜大餐，一排皮皮虾特别吓人。
    大只的龙虾被切成小块方便吃，小鲍鱼、大闸蟹、皮皮虾、蛤蜊、海螺、扇贝、配菜，汇聚在鲜香麻辣的浓汁里，底下埋着一些面条。
    南多一眼扫过张牙舞爪的大只皮皮虾：“啊……这怎么吃呀？”虽然生在海滨城市，她从小因为吃得机会少所以一直不怎么会吃海鲜。保罗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作为吃货，有的吃时不需要技巧的海鲜她也是爱吃的，尤其爱吃重口味的。
    保罗自然更不用说，脱了大衣，伸展手臂：“今天要美美大吃一顿。”
    天气冷，南多也觉得饿坏了，捞面条到碟子里。
    保罗叹口气，把皮皮虾剥好放在她前面的盘子里，南多撅嘴，推给他那边。
    保罗不客气，一口吃掉，发出满足的声音……一边给匆忙挖出的蟹黄上浇上一点醋，碰一下南多示意她吃掉……
    南多一口吃掉，很鲜美，但引逗得她更想大口吃捞出的面条了。
    保罗一边忙着左右开工，一边抽空剥了一些南多愿意吃的，放在她前面的盘里。
    南多吃了几个扇贝，把盘子推过来：“不。”
    保罗一筷子送到口中，“鲜美，肉嫩汁香知道吧？像这么鲜直接从海边空运过来的，轻易可吃不到，这是我挑了多少家才定下的。不尝尝辜负了我心意……”
    吃了一盘汤汁淋漓的面条，好过瘾，肚子有点饱了，才顾得上看这个地方。
    米色的软装修墙壁，淡淡橡皮红的皮沙发，每一个包间设计成凹进去的半开放的拐角形，桌子配合着沙发摆成的形状，也是只有一个角的扇形，铺着格子纹的台布，刚好方便朋友或情侣们坐在桌角的两边。格子桌布上一只可爱的袖珍盆栽。
    头顶的灯也是这个包间独有的，设计成和桌子同样的形状，垂下的灯盏像刚刚削下的完整的凤梨皮。
    这个地方很有情调，但竟然主售的是海鲜大餐。
    真是有一种特别的反差。
    暗暗地冷眼旁观保罗，只觉得他从来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浪子的感觉。
    心里也是纳罕，这感觉从何而来……只觉得他的面部轮廓比丁宁的不知刚硬凌厉了多少，丁宁温润的五官面部，若不是他的表情和身体的姿态，会有女孩子那种温柔的感觉。
    可保罗不同。她忘不了那三天里他的凶狠刻毒，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浪子的特性，她实在没有安全感。
    他可以对她百般讨好温柔，可是那三天的阴狠，她无论何时想起来，心里都要打哆嗦的。
    他左耳垂那里有个小小的耳环，根本不像一个已到中年的人。
    他额上的美人尖异常明显，衬着微蜷的后梳的头发，凌厉又秀气的剑眉……一颦一笑，在他的脸上都显得惊心……这真是一个上帝的宠儿。
    他一直的妆扮，似乎并不经意，也始终像是在潮流的前头。
    她和他，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想起来，姐姐梦琪也是这样的人。
    她不信这两年来一直找她。
    丁宁已经很好，保罗这样的人，她消受不了。
    保罗擦擦嘴道：“看什么？我是不是很帅？”他侧过脸刻意地给一个笑。
    南多只做没看见。
    “心情好些了吗？”保罗似收了刚才的嘴脸。
    南多不说话，一直到两人将剩下的海鲜打包上车。
    但她心情还好。
    虽然和保罗在一起，始终有点戒备，无法全然放松，但，现在因为上班时候别人的抢白挤兑而来的一点不愉快，仿佛都跑到了九霄云外。
    南多开了门，保罗将东西都放在餐桌上。
    明天是元旦假期了，有好东西吃，不用顿顿做饭，感觉是不错的。
    南多揣起手机打算去卧室看，手臂被一把拉住。
    “做什么？老喜欢拉人胳膊！”她跨着脸。
    保罗垂头看着她：“刚请吃完饭就不给好脸色？”他声音小小，不再嘻嘻笑笑，又仿佛伤心。
    这声音里的蛊惑被南多接收到，她不说话了，蓦地道，“有什么事？”
    “陪我坐坐好吗？我那边太冷，我想说说话。”他顿一下，“要么，你陪我在这里坐一坐……”
    他不放南多的手，自己坐在沙发上，拉南多到他面前。
    南多甩手，倚坐在对面单人沙发的扶手上。
    客厅的窗帘是白色的，没有风，也有微微的鼓荡，原本刚好配这屋中男主人的柔和，想要一个温馨柔软的家。
    如今鸠占鹊巢。
    只觉得柔软鼓荡的纱帘和鼻梁高挺，正做沉思状的保罗很不相衬。
    “我卧室有点冷，那个窗不好，有风……我想换到客厅住……”
    南多无所谓。
    保罗闭一下眼睛，“南多，你就那么恨我？……”
    “你不尊重我，践踏我。我最烦这样的人……”
    保罗张口结舌，“我没有……我……我只是……没有控制好自己……”
    南多转过脸，不想听。
    “我在意你……怎么会‘不尊重’、‘践踏’……”保罗的手遮住脸，“南多，我要怎么和你说……”声音里有闷闷的伤感。
    “南多，不要再离开我了……”仿佛是哀求，他站起来，她感到莫名的威迫，也不自主地站起来，想要回卧室去，被他拢住肩头，呢爱地贴近：“南多，不要恨我……原谅我好吗？”
    南多感到不能甩脱的焦躁，保罗不由放松了手臂，只好看着她头也不回地拐过去进了卧室。
    寂静的客厅，保罗不由忍耐地闭上眼睛。
    他不想再惹怒她。
    那天早上，她的狂暴使他惊惧痛悔。
    他不想再用那样激怒她的方式。
    他努力地运转大脑，想一想丁宁和她的相处。
    南多匆匆关了门，反锁了。
    肩头仍残留着他臂间包拢自己的感觉。
    她甩甩头，坐到床上，划开手机屏。
    “极简主义之禅”是她最近热衷看的一个公众号，里面有个叫“甘棠”的作者写的文，她很喜欢，心想这大概是个笔名。因为常常在她的文章底下留言，所以渐渐成了朋友，虽然真人还没见过，但已互加了微信，也偶尔聊一点女人爱聊的话题。
    “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就是一个世界。
    满溢的平和、宁静。
    作为有家有孩子的中年女人，这样的时刻常常是奢侈的。
    但这也更加提升了它在我内心的珍贵感。
    常常在下班后繁忙的做饭洗碗带孩子后，渴望有一个小小的空间、一段短短的时光，小小的台灯下，想一点属于我自己的心事。
    这心事，也许只是一点静谧、一点冥想、一杯甜的咖啡、一小片窗外的夜景。
    已经可以平和地面对明天。
    对于生活，我常常显得沉默，又常常高兴。
    对于许多事情，抱以沉默最为适宜。
    又有许多事情，可以令我们开心。
    每天能有一个短短的时光，看看窗外深蓝的夜色，树枝在冬夜的风中摇摆，也觉得充满兴味。
    闲来无事可搜图片玩。
    有一幅仿佛是婚宴或者酒店的外景：深蓝色顶棚上倒挂的高脚酒杯、荧光的透明气球、每一只气球里仿佛都有一只蜡烛，就这样无数只气泡般晶莹地悬挂在空中……凯旋门一般的酒店背景、露天的茶座和小几……空气中都透着浪漫甜美……
    要么是雨滴浸湿了山寺中一只朴陋的木桌，一同被打湿的，还有桌上的几瓣落花、两只茶杯。
    或者仅仅是一幅笔法朴拙的书法：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在烟火灯光的家中，也可以步于庭院，嗅闻树木盆栽的清新……
    在巨大玻璃窗的家里，靠着壁炉的火光，摇着摇椅编织一段心绪……
    美好的景总带给人愉悦的情，不是吗？！朋友们！”
    有读者在底下留言，甚至有人发了一幅图片，是一个身材纤细亭亭、丝滑的浅褐色长裙顺出优美的曲线的充满知性气息的中年美妇……
    南多“噗哧”笑了。
    她倒觉得，这个甘棠只是在对着图片做一些描述和假想。她自己也说得很明白。
    但只要这假想能让人心情愉悦，为什么不可以呢？！
    你不能就完全肯定这世上没有这样的生活，以及过这样生活的人……
    现在人们的选择多么多元，思维和精神维度也很多元，从甘棠的文章里，有时候似有极清静的风景，有时候有静淡的心境，有时候会谈谈入口的美食……这不就是快节奏生活里生活得简单的那种女人吗？！
    过于精确地想要推测她的生活，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