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祝我生日快乐
    下班的时候他在门口截住她：“林伴，耽误你几分钟好吗？楼下咖啡厅？”
    林伴有点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王安笑：“嗯，就几分钟就放你回去。”
    林伴也玩笑道：“这里说不好吗？”她抚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伸手请她先走。
    “那天晚上你老公没有为难你吧？……”
    她摇摇头。
    “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今天叫你过来，是想冒昧问你一下……”他迟疑一下，林伴抬头望着他，他勉强笑道：“你不要介意，下了班我们不是同事也不是上下级，我们都比较熟了，像朋友一样对吗？”
    林伴微微地点点头，笑了一下。她笑得很坦诚，又很友善，仿佛怕他尴尬似的。
    他心里一暖。
    缓缓道：“你对你的婚姻满意吗？有没有遗憾或者……让你觉着存着隐患的地方？你知道的，我们都是已婚人士……应该对婚姻都有一点体会。”
    林伴笑了：“还好。你呢？”
    王安有点泄气。
    林伴又笑：“你是想和我谈天吗？还是想做知心大姐姐解决我婚姻中的问题？”
    王安被她逗笑。
    他神情严肃起来，斟酌道：“你先不要骂我……我知道你老公的事情，你打算一辈子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吗？你们之间……？”
    林伴又笑，坦然地靠在椅背上：“我不会骂你。你是说他去医院的事情吗？”
    王安吃惊地看着她。
    林伴道：“他是不够健康，但是我们感情很好。我很知足。”
    王安道：“若是有别的选择呢。并不差于他，也许比他更好……”
    林伴摇头：“至少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人生总有遗憾，不是这种便是那种，看你能不能面对和用自己的办法解决。”
    王安道：“如果那个人是我呢？”
    林伴有点脸红，她站起来：“你很好。但是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
    她说完便往门外走去。
    王安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圈着她的身子，轻轻在她耳畔道：“我一点希望都没有吗？你真能和他过一辈子？”
    林伴拼命甩脱他，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他想不到她倒是决绝。
    她很快辞职。所有东西都没有来拿。只委托一位同事办了离职。
    但是她的家还在那里，呆在家里烦闷或是躲避吵闹的时候，他就开了车停到她家附近去，晚上看着三楼那亮着温柔灯光、白纱窗帘的家，仿佛是自己的家。
    这个世界上真有圣女？——他反正不信。
    保罗坐在窗前，想起两年前那一天临走时她说：“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不想我们分开。”
    他更记得自己阻拦了她，“我很快回来，回来咱们就结婚……”
    他不知那是永诀。
    如今想起，心中宛若插了一把刀。
    还记得刚刚摆平公司被查的事，便收到消息，海边的房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因为他联系不到她——当然那之前她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都是欲言又止，他当时焦头烂额，疑心她是一个人孤单所以生事，当即打断过她几次。
    初初看到房中一切依旧，却已全无她的气息。
    他有点懵，坐在那件椭圆的大沙发上好久，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一向是乖乖的小白兔，如今这次的事情不像是她，倒像是梦琪的行事风格。
    真的意识过来，是半夜醒转的时候。
    在椭圆的沙发上醒来，想起不久之前的凌晨，她还留在怀中的温柔，半睡半醒间警醒。
    他拿起几上的烟盒，抽一根点燃，站到窗口。
    巨大的窗外，正是暗色的海滩。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悲怆袭来，心仿佛在翻搅。
    她如今在哪里，在哪里，他疯了一般，见到要杀了她的闷和痛！
    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欺骗过。
    就在那夜不成寐的日子过了两年后，他终于查到她的行踪。
    她早已不叫“南多”，她现在叫“林伴”。
    ——林伴！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这样远远地躲开，不过是怕他找到她！
    为达到目的，她不惜离开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海边城市，躲到这座北方的大都市来。
    她有丈夫——叫“丁宁”，他在脑海里思索，确信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
    她现在是别人的妻子。
    想到这里，他的心缩成一团。
    “我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他坐在车上，把烟灰掸在台子上的烟灰缸里。望着远处的楼梯口。
    天色还尚早，晨曦还没有出来，空气亦冷，小区里走动的人不多。
    他掸下烟灰，手指微微颤抖。
    小五看见，忙端正眼望了前方。
    他似无意道：“大哥，那女人不告而别，还是在你最苦的时候……你怎么……”
    话音未落，一个女人出现在远处的楼梯口。
    她抬头的时候，脸上有点漠然。
    黑色的薄呢大衣，暗红色的围巾，衬得她脸色有点发白。
    她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雪地靴。
    仍然很动人的一个女人——他有一瞬的错觉，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一瞥眼间，看到旁边的老大眼睛通红，摁在烟灰缸上的手关节因用力发了白，那可怜的烟头早已被捻成了一团烂絮一样的东西。
    小五被他的样子吓到，连忙扭过头来。
    “跟着她。”他从牙齿缝里蹦出三个字。
    到了外面街上。
    看到人不多。
    “到她前面一点停住。”
    林伴，不，南多惊愕地站住，因为一辆车突然在她身前刹车停住。
    一个男人站出来，拦在她身前。
    待看清来人，她的脸一霎间更白了。
    俩人对视片刻，谁也没有动。
    她看出他努力抑制的仇恨翻涌。
    更不敢后退。
    他终于举步，一步一步……
    她踉跄后退……
    那人将她一把捞起，车门拉开，将她甩货物一般甩进后排座上。
    她感到一瞬的晕眩，不知哪里一阵钻心的疼痛。
    那人也坐进去。
    车随即开走。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他恶狠狠地瞪视着她，她看到他布满红筋的眼睛，不由打一个寒颤。
    他的一只手突然伸出，卡住她的脖子，许久，她惊恐挣扎……
    却见他通红的眼中仿佛流泪……渐渐呼吸困难……
    晕迷中似听到小五惊恐阻拦的声音：“大哥大哥，你不要做傻事，大哥我求你……这女人不值得……”
    终于，她被一阵奇怪的乐曲声吵醒。
    她睁眼四处看，房间里很暗，两面墙正常，另外两面墙垂着长长的窗帘，像是原本都是落地窗。不过现在被黄色的布幔围得严严实实，只是一个小小空间。
    她躺的地方是个黑色的长沙发。沙发侧面是黑色的木头凳子，浅浅淡淡的黄色木地板，小小的一节台阶下面，似是一个客厅，相对摆了五只半长的沙发，垫子是清一色的棉质，却是黑白花纹，像是大理石的材质，靠墙是一个白色的简装壁炉。
    应该不是夜里，因为还有一点光。能看见沙发对面的屏幕，那人正对着屏幕淡淡唱一首清冷冷的歌：
    寂静的空气喃喃的自语
    潦倒的愿望唤起沉睡的惆怅
    今夜的星空应该也还没睡吧
    歌声里有种奇妙的韵律和节奏……那样颓废的冷淡跳脱，幽魂一般：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美丽的未来美妙的旋律
    都将被梦囚禁
    在醒来之前带著独自幸福
    他一直背对着她，他的声音很淡很短，但声音那样娴熟的冷淡，像是经常这样在静寂里给自己唱。
    突然脑海中一念闪过——当时她拉上简单的行李离开海边那所房子的时候，正是7月21日，过两天正是他31岁生日。
    歌声像是很多音乐盒里诡异的小人儿旋转着跳跃，唱歌的人已经疲倦不堪：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林伴，不，南多捂上脸，泪水从她脸上滑落，她摒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
    “对不起，保罗，对不起……不论怎样，我该同你说清……我不该不告而别。”她终于痛哭失声。
    他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她擦干眼泪，突然想起来手机，每天中午阿宁都和她打一个电话。
    看上去现在像是下午了，他一定打过了。
    她的包扔在沙发的一角，她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手机。
    她确定早上的时候放进去了。
    他转过身来：“是找这个吗？”
    她呆片刻。
    没有说话。
    他扔到脚下，一脚踩上去，碾成碎片。
    她傻在那里。
    突然愤怒大哭道：“为什么要这样？保罗，为什么要这样？！”
    听到她在他面前痛哭，他心中像死了一般。
    他就是要让这一切死去。
    “你毁了我，我也要毁掉你和他。”
    丁宁眼睛盯着电脑，有一瞬的不安。
    但也许是手机关机了吧。
    他甩甩头，让自己静下心来。
    晚上下班时间，他提早等在她公司门口。没看到林伴。
    他趁着人流多，进了玻璃门，直接问到她同部门的人，才知她今天没来上班。同部门人有人认识他，道：“你是林伴的老公吧？林伴今天没来也没调休，我们领导也奇怪，打她电话也没有打通。你再打电话看看。”
    同部门没走的人都站住了，大家面面相觑。
    丁宁看这阵势，心猛地悬起来：“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