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坐镇，饶是歌舞再精彩，年宴的气氛也热闹不起来。
    有资格出席年宴，坐在昭帝身侧的乃是荀王朝位份最高的两个妃子，霄王的生母缘妃和凌王的生母文贵妃。
    这两个女人孩子都二十多岁了，自己却仿佛容颜不老似的，看着最多三十出头，缘妃还算端庄一些，那个文贵妃真的好像盘丝洞里头跑出来的女妖精似的，妖娆艳丽，软着身子凑在昭帝身边不时为他斟酒。
    身边有这么一个女人，想必昭帝的肾没少受累吧……
    这么想着，云墨又幽幽的往昭帝身上看了一眼，却没想到这一下子又给不小心看对眼了，云墨忙装作不经意的轻咳了两声，垂下了头。还真是挺尴尬的，有一有二就有三，她还是克制住，不往那里看了。
    “默儿咳嗽，生病，痛痛。”
    慕王一个小傻子不知道收敛，要在这种场合下谨言慎行，小声一点。这么稚嫩傻气的一句话与这肃穆的大殿太不相融，也因此，所有人的目光又从舞女身上转移到了他们这儿来。看着身旁那枚无辜的少年，还没从和皇帝两次看对眼的尴尬中走出来的云墨真想给他两锤子。
    恰好这时候，霄王的母亲缘妃说话了。
    “歌舞年年如此，想必陛下早也看腻了，这大好的除夕之夜，孩子们都在，我们不如想些别的法子助助兴？”
    昭帝瞥了她一眼，道：“缘妃想怎么样？”
    “臣妾倒是有一个主意。今年，凌王刚刚娶了正妃，京中都传云侯爷的嫡女卓尔不凡，称得上是荀王朝的第一才女，可据臣妾所知，凌王妃最为出众的，其实是她的舞艺。氙儿总在臣妾面前提起凌王妃的羽衣舞，听的臣妾也向往起来，今日大家都聚在这里，何不让凌王妃舞一曲，让我们开开眼界？”
    缘妃这话说的看似无意，却让殿上几个人都脸色不好起来。堂堂凌王妃竟为霄王跳羽衣舞，这实在是有碍人伦。再者说，荀王朝歌姬舞女身份低下，让凌王妃在年宴上为大家跳舞取乐，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缘妃暗暗冷笑一声。早就看不惯文贵妃那个妖精缠住昭帝了，好像她坐在旁边只是个摆设似的，所以她才把矛头对准了文贵妃的儿媳妇，凌王妃。她对凌王妃同样不满，当初氙儿待她那般好，她倒好，脚踏两只船，处处都留情。明着对氙儿有意，转身却又投入了凌王的怀抱。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云微荷虽强颜欢笑，故作大方，但脸色已十分不好。凌王瞪了她一眼，看起来有些不愉。
    缘妃又道：“凌王妃，你以为如何？”
    云微荷吸了口气，道：“回缘妃娘娘，许是娘娘记错了，微荷不曾跳过羽衣舞。微荷虽虚有才名，其实只不过是懂得作几首诗罢了。”
    云墨笑了笑，若不是亲身经历，还真以为那所谓宫斗都是电视剧夸大了的。想必一会儿这个第一才女就要作诗了，正好让她看看，这里的才女能不能有李清照的才华？
    不料她这个微笑却被对面的云微荷看去了。也不知云微荷怎么理解的，她这个善意的微笑却被她看成了幸灾乐祸的挑衅。
    云微荷道：“今日除夕之夜，若父皇和娘娘喜欢，微荷愿意作诗助兴。不过微荷一人作诗也无趣，慕王妃是臣妾嫡妹，才华不输微荷。不知可否请慕王妃与微荷一起，琴鼓传诗？”
    坐着也中枪？云墨拧起了眉头，果然笑不出来了，不明白为什么云微荷就这么把自己捎带上了。他们玩宫斗也就罢了，干嘛把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宅妃也牵扯进去？莫名其妙。
    她刚想开口拒绝，却没想到大殿顶上坐在龙椅上的人先她一步开口道：“凌王妃所说正和朕意，朕准了。”
    云墨张了张嘴，把那个“我”字咽进了肚子里。
    所谓琴鼓传诗，云墨来到这个世界后，曾在一家诗文馆里见过。琴鼓和鸣，有专门的时间限制，琴声一断，鼓点一停，就必须作出两句诗，这诗必须是自己作的，别人没听过的，作不出来的，便是输了。
    这个提议可谓把年宴气氛推向了最高潮。即将过去的一年里，最受八卦的就是这两个王妃了。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这俩姐妹是两个极端，嫁的人也是两个极端。
    其实云墨并不喜欢那种被关注的感觉，她面无表情的看了云微荷一眼，云微荷也在看她，只是目光深处似乎有种嫉恨在里面，好像恨不得看她出丑似的。云墨简直难以理解，她和云默儿不是亲姐妹吗？
    琴声断了，云微荷先开口作诗。
    “腊尽千门暖，春归万物苏。”
    还不错。琴声又响起来了，所有人看向了云墨，等她一会儿作诗。这会儿慕王坐一边儿倒是挺老实的，云墨给他夹了一些菜，还帮他纠正了一下用筷子的姿势。好像一会儿要作诗的人不是她似的。
    琴鼓声很短，骤然一停，云墨放下筷子，幽幽开口道：“江山千古秀，社稷万年春。”
    云微荷面色微变，其他人也在窃窃私语起来。比起云微荷那个，云墨这两句显然更讨当政者喜欢。不过令众人惊奇的是，云默儿还真的有不输于云微荷的才华。毕竟琴鼓传诗这个游戏是极考验反应力的。
    琴声又断而复起，两个人均没有停顿过。这云侯府的两个嫡女还真的有如此才华，众人不禁惊奇，云墨却觉得无趣了，云微荷虽然完全比不上李清照，但确实有两把刷子，这点她认了，可她是搞科研的，不是背春联的啊！
    正当她想说什么“甘拜下风”时，云微荷又先她一步开口道：“默儿妹妹与我不相上下，这诗不知要作到什么时候，不如我们换个比法。”
    谁想和你比了啊！对于这么个搞事情的，云墨实在不想陪她玩下去了，刚要拒绝，那个皇帝又插话了，顺杆子问云微荷什么比法。
    这次还是琴鼓传诗，不过难度升级了。第一个人作完两句诗，下一个人在琴断后，以上一个人所作诗句的最后一个字为开头，重新作诗。也就是传说中的诗句接龙。
    皇帝开了口，云墨就没了拒绝的余地，只能陪云微荷玩下去。
    云微荷：“前身合是采莲人，门前一片芙蓉水。”
    云墨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两个人又大战了几个回合，云微荷的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众人脸上也不止一个惊讶可以形容。云微荷虽是大名鼎鼎的才女，但几番比试下，内存有点不足，所作的诗越来越没营养，而云墨出口就是让人恨不得赶紧拿纸笔抄录下来的绝句。
    缘妃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她听儿子说起过慕王妃，结果果然没有令她失望。霄王精神焕发的看着云墨，时而仰头饮下一口美酒，她果真是一次比一次让他惊艳，只可惜竟被他推给了慕王那个傻子。不过也无所谓，等他继承大统，再把她抢过来便是了。
    凌王却有些不高兴了，更多的是对云微荷的不满。他与霄王势均力敌，唯一让他自得的，便是他娶了这颇负盛名的第一才女，霄王却没有。可她没想到云微荷如此不堪，竟连她那个八竿子都没打出来的闷葫芦妹妹都比不过。
    “佳人傅脂粉……不自著罗衣。”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鼓声又响。
    琴声骤断。
    该云微荷了。
    “悴……翠鸟黄叶树，树下，树下一双人……”
    “好了。到此为止吧。”昭帝忽然开口道。他深深的看了云墨一眼，说：“云侯爷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慕王妃的诗，竟然让朕的御林苑都要自愧不如，真是让朕大开眼界。”
    说的好像在夸她，可表情却完全不是，目光深沉的让人心生寒意。
    云微荷咬了咬嘴唇，道：“没想到妹妹如此大才，微荷甚是惭愧。”
    “陛下与姐姐谬赞了，这些诗各有出处，我不过是拿来引用罢了。”云墨淡淡的说。
    只是，虽然她这么说，可却没几个人真的相信，还以为她只是像以前一样，故意藏拙。荀王朝正是诗歌繁盛的时代，若是有人能作出如此诗句，早就被人人传颂了，断然没可能他们一句也没听说过。
    这个针对她的游戏玩完之后，虽然没输，可云墨的心情却变得有些糟糕了。她十分不妙的觉得，即使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没招谁没惹谁，还是有一些明枪暗箭朝着她使过来了。云微荷的敌意，她是感受的真切了，棉里藏着针，扎的是自己亲姐妹。
    可是这又是为何？毕竟云微荷和云默儿没什么交集，更没什么夙仇，那云默儿喜欢的是霄王，还是暗恋，根本碍不着云微荷什么事。但云微荷看她的眼神却是越来越怨毒。
    云墨最讨厌女人撕逼了，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沉默着忍耐到年宴结束。
    慕王府实在太偏僻了，离皇宫远得很，少说要走一两个时辰。出宫后，霄王竟主动过来，道：“天色不早了，默儿何不暂住到本王府上？”
    他这话说的轻佻，让云墨有些反感。她钻到慕王府的马车里头，道：“不劳费心了。”
    霄王轻笑了声，看着慕王府的马车走远。
    马车上，慕王噘着嘴把脑袋靠在了云墨肩膀上，嘟囔了句：“大坏蛋，讨厌……”
    云墨听了忍不住笑了笑，马车的窗帘被风吹动，皇城之中烟火炸响，热闹非凡。云墨透过车窗静静注视着外面的街景，又扭头看了慕王一眼，心中竟有些安然。
    好在不管外面怎么样，慕王府却是越来越好的。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住处，就好像是家一样的存在。虽然想着早晚离开，但最起码到现在为止，她还打算好好住在那里，还没想好以后要去什么地方。
    此刻，她看着倒在自己肩膀上，困的昏昏欲睡的慕王，不禁在想，如果日子能保持像现在这样，平稳安逸，没有什么人来妨碍她，她倒是可以把慕王府当作真正的家，可以永远管着这个睡在自己肩膀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单纯又傻气的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