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有情人再生嫌隙,俏丫头两处说合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845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玉言静静地听他说话,忽然道:“你看琉璃与这子游是不是……?英布好久没有陪着琉璃一起来了……”
容止静默片刻,道:“英布这个少年是一根筋的,琉璃还是应该谨慎些才好。”
玉言颔首,眉宇微蹙:“容止说的对。当日琉璃让他藏在我这里时,我就觉得英布不是个简单的可摆布的少年,只是那非常时期不得已才走了这条路,琉璃又屡屡伤他,真担心让他生出异心惹出麻烦来。”
思绪远远荡开,那还是她刚刚来到这南山的时候,一日琉璃着人带来了一个被拷打得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身上都是鞭痕,皮破肉绽,鲜血渗透了薄旧破烂的衣衫。
嘴角都是血渍,显是受了很重的内伤,医生给看过、伤口包扎后也一直昏迷不醒。
后来才知道,那人是琉璃从她哥哥手下“偷”出来的。
琉璃无意中撞见哥哥审讯重要犯人——这人是现已被废的王皇后的一名亲信仆从,当时皇后的后冠岌岌可危,她身边的下人也遭了殃。
这少年执行皇后的一项命令时,被正得宠的李妃的人捕到,之后便要他交待皇后的一些失德之处。
地狱般的刑讯房内,虽然被擒时已经受了很重的伤,那刻又被施以鞭刑,少年看上去仍很倔强,一双黑亮的眼睛还是灼灼地瞪着那鞭打他的人,满身的血痕渗出滴滴血珠,少年紧紧咬着牙齿,嘴边也渗出血来,渐渐已经不支,终于吐出血道:“你们一刀捅了我算了。”便昏死过去。
琉璃听着劈啪的鞭声,看得双腿发软……
也知道那效忠于李妃的哥哥定然不会放人。
便不动声色,等到晚上趁了夜黑,动了许多心思将那少年“偷”运出来,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安全的地方,便先安置在玉言的地盘上。
琉璃自小受宠,纵坏了性子,等闲事务很是浑赖,宁王那时候也还是最宠她这个宝贝女儿的,她根本没把哥哥放在眼里。
事后她确实也摆平了。
那少年便是英布。
英布的话很少,总是默默。
就是在送来前后伤痛难忍的时候,也没有人听到过他一声呻吟。
这少年的孤独、伤痛和绝望,竟让玉言生出许多怜惜之意。
她让细竹多多留意他的衣食起居,让玉园里安宁静谧的空气静静地给他以休养。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清静的寂寞和暖暖的温情,这是这喧杂肮脏尘世的一片净土,在这块净土上,玉言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快乐。
少年的脸上渐渐有了欢容,尤其是他见到琉璃那含笑的双眸之后,那一抹赧然的青涩混杂着失落和焦灼,玉言都一一看在眼里。
只是世态人情经历多了,还记得出嫁前在父王面前陈情的眼泪,还记得婚后那些独守空闺的日日夜夜,知道如许无奈: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无一不是人生痛苦的根源。
闲将往事思量过,便也将种种心事放淡。
这寂寞空庭,春色渐晚,正碰上纱窗日落、梨花满地的黄昏,淡淡夕阳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淋琅,玉园里却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从来没有那样快乐而无人的寂寞,那样温煦美丽的黄昏,玉言仿佛想起了许多,仿佛又忘记了许多,着了魔似地坐在院中,直到那一轮皎洁的月儿升上天空。
风波渐平,英布被接去琉璃的别馆。
琉璃依然是以前那个快乐美丽的女子,只是,那少年的脸上却渐渐失却了欢容。
玉言的提醒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看玉言沉思欲语,容止微笑:“只要珍惜,不要强求,于人于己都感到快乐和愉悦,澄思静虑、无欲无求、心若止水、万物于我如浮云。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要他练成这金刚不坏身,再来与琉璃同修来世吗?”
玉言笑,半嗔地剜他一眼:“你又取笑人家。”
容止面上却凝出几分痴痴的痛来:“不是这样吗?!”心中那个洞,汩汩地流出血来。面上却什么都没有,只是沉默了。
玉言却不觉,洁净的纤手捏弄着长毫的笔尖:“情爱中存大智慧,温柔里有大慈悲。难道不好?”
容止只觉自己心的那处仿佛决了口似地涌着血水,已经不觉得痛。
爱极恨极,终究什么都说不出。
低低道:“不知道这世间,会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玉儿心思拂乱。如果有,容止真想见见他。”
那人只是垂首,微微含笑,娇憨地倚了他,抬起手臂任衣袖滑落,露了半截腕子,握了那长毫在他衣上写字。
回到自己的房中,想到当年濒死之时细竹日日的悉心照料……眼前拂过她起舞的身影……她不过是她的侍女,两个人萍水相逢,却于他有救命之大恩。
长锋饱蘸了墨汁,铺开宣纸,挥毫运腕。
下笔如行云流水,飘逸淡雅,自上而下流动连绵起伏的韵味,含而不露、欲说还休:
“一样婵娟别样情,眼明初识董双成。”
容止停了笔,凝睇再三,摩挲不已,脸上不禁流露一丝温柔:先是眼睛笑意流动,然后那笑意就缓缓自眼睛里扩散,最后到达他的嘴角,就仿佛冰雪缓缓在溶化。
他自己恍然未觉,眼睛仍是定定地盯着那张字帖。
绿纱窗外,一双俏皮的、笑意盈盈的眼睛忽而合拢,眼睫轻颤,一抹羞色掠过双颊。
进退之间,一脚已决然跨进门槛:“容止,你看什么?这么入神!”
容止一惊,惶然站起,要掩饰已经来不及。
玉言两指拈起桌上的字帖,微微笑,看到“眼明初识董双成”,眼皮轻轻一颤,凝睇容止。
容止定定的眼神清润如水、幽深如潭,竟似没有反应过来一般。
玉言垂首,眉头轻锁,思忖一回,记得当年尚在柳州之时,和容止玩笑,说王母娘娘身边有个小玉有个双成,名字都好听。因为避自己名字的讳,两人把细竹笑称双成。
终究轻轻搁下手中字帖,抽手欲走。
容止变色,阻止道:“玉儿……”
那人恍若未闻,已匆匆去了。
容止颓然坐下,一瞬的心中,如灰如死,这才发觉汗已透湿了薄薄的衣衫。
“容公子,你和公主是怎么了?”细竹闯进门来:“公主从你这里回去之后,就关了房门,自己又发呆又落泪的。你怎么惹到公主了?”
容止不语,缓缓将手中的酒饮尽。
细竹急道:“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事,快去找公主挽回啊。”
见他仍是沉默,气道:“这些年来,难道容公子心里不苦吗?好容易努力到今天,守得云开见日出,什么阻碍都没有了。原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再会彼此痛苦,万万想不到,你们自己倒不珍惜起来,枉费我一番苦心。我又是何苦,巴巴地求了这个,再求那个。容公子若是没了那个心,就早早告诉我一声,我也不必费尽心力穿针引线,落得个两边不讨好。”
容止起身,递过字帖,又返身坐下。
细竹蹙眉:“这个……”
“这个给她看到了。”容止闷头道。
“你这又是何苦!”细竹当然记得这个当年三人玩笑时的称呼,眼中发涩,“清白得什么都不是,竟写这样的诗,还给她看到。叫我怎么说你好呢,难怪公主她要乱想了。”
容止端起面前的酒壶就往嘴里倒,细竹去抢,酒水淋漓已洒了一身。
容止落泪:“我已怕了,自从三年前她绝然离去,不给我只字片语,就像从火山落入冰海,每一寸时光对我都是凌迟,我甚至连……连一个完整的男人都不是了,那就是具行尸走肉,要不是细竹你后来日日探问,好言相劝,哪里还能有今日的容止。细竹,我欠你太多……”
细竹不忍:“容公子,不要说了……”
垂首落泪:“这一切都是细竹心甘情愿,就是不为公主,细竹也要那样做的。细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容公子并不欠我丝毫。”
容止嘴角滑过一丝苦笑,淡淡道:
“经常午夜梦回,仿佛又回到那些夜里:心里空寂得发疯,窗外的月亮明明地照着,一寸一寸的月光,照着我那死去的身体。那些,都是她给我的,都是她给我的……”
细竹的泪阻止不了他,他仍是那样惘惘地说着,“她给我的一切,我都接受,我都接受,原本也该怪我的,我无力把她留住,她怪我,她不肯原谅我……终于在一起了,能看到她春花一样的笑容,说着那样好听的话,我心里真的好满足。只要能留住她,我肯做一切事情。我找了南霁云……”
他苦涩地笑:“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不像我……”
细竹的眼泪又涌出来:“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
“可是纵然如此,我依旧留不住她。三年前那些梦魇一般的日日夜夜如蛆附骨般挥之不去,摧毁着我的神经,如今的一切仿佛都不真实,我一直怕这一切就像水月镜花,会稍纵即逝。我没有了自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三年前的容止,已经死了。”
“容公子还记得吗?柳州王府的时候,容公子只要陪公主出门,沿路的人就多起来,都是争相一睹公子与公主一对璧人的风采。那么多的女人,却多是看公子的,见了公主恨不得剜上两眼,惹得公主生嗔,我们才去了小树林。你都忘了吗?公子的大名,在柳州的闺阁中是无人不知的。清华似月温润如玉,王子游的话并无丝毫夸张之处。多少女子只为了见过公子一面,就相思成疾。那时候,公主还怂恿公子去看她们,说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呢。公子都忘了吗?”
容止声音暗哑,如自言自语道:“不论水上如何风起云涌、荡荡生波,公主总是那清清定定的临水照花人……更何况,你说的,也正是恭王爷不愿我再接近公主的一个原因。……可是我像中了魔,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不想放手。曾经的那些往事,仿佛都飘得很远了。我早已是一个囚徒,终身也逃不开心的禁锢的一个囚徒。那些女子所受的苦,如今命运将它们全都返还在我身上了。”
“其实,公主她不像你想的那样。她也会伤心,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那时候,她真的很牵挂你,我偷偷溜出公主府,她其实心知肚明,在驸马面前还替我遮掩。我偷偷告诉她你的情况,她听着听着眼睛就红了,只是在我跟前,才忍着眼泪。现在,好容易过了千山万水,公主心里,已经最离不开你了。你却弄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明明本来什么都没有嘛,你赶紧去向公主解释,好让她不要赌气难过了。这会子可不要让别人捡了便宜,到时候再后悔,那时看你到哪里哭去!”
容止深深地看到她眼里去:“细竹,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平地一声雷,细竹呆住了。
“你待我的情份,容止永生不忘。只是你这样好的女子,容止无论怎样都是辜负了。”
细竹眼中蒙上一层氤氲的雾气,逃也似地离去。
细竹轻轻屈膝跪下:“公主。”
玉言惊讶,顾不上哭肿了的眼睛:“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人已起身走到她跟前。
接住公主伸来的双手,细竹仰首恳切地说:“公主,细竹没有求过公主什么,这一次,却要求公主就这样听细竹说些心里话好不好?”
玉言无奈:“那你起来说。”
细竹只是执意不起:“公主一向待细竹的好,细竹粉身碎骨无以为报。细竹是真心珍惜公主的抬爱,珍惜这一份越出主仆情分的姐妹情。今天细竹所说的所有话,都是细竹的肺腑之言……”
玉言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垂首默默听着。
“公主,不是我一向偏袒容公子,实在是……实在是我知道太多公主不知道的……我一直没敢告诉公主……容公子他不许我说……想必公主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容公子,容颜未改,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为那曾经风华意气的少年,更想到自己,细竹心痛得落下泪来,“公主三年前的狠心绝情,容公子他受了太大打击,缠绵病榻没有多少时候,就已经不……不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了……公主知道那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吗?……他的精神完全垮了,你能想象他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软瘫的身子在细竹的手臂里扶也扶不起来的样子吗?……那个当年风华冠绝一时,一颦一笑都让多少柳州女子相思成病的容止,已经完全死了……”
细竹再也说不下去,喉头哽咽,泪落如雨。
玉言的脑中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不可能!不可能!……”
许多记忆的片断忽地袭上心头……
一瞬的失神,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双腿一软倒在床上。
“不然公主以为南霁云是怎么回事?是容公子找的他,容公子说: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不像他……”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玉言的泪簌簌落下,攥着被褥的手指生痛发白。
“容公子他输不起,在公主面前,容公子他就像一个软弱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只要公主不离开他,他是怎样都肯的。他爱公主,爱得那么卑微……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公主,如果公主再毫无顾惜,容公子他以后的岁月里,一定会生不如死……”
细竹跪伏上前,哀哀地摇撼玉言:“在公主面前,他几乎还是以前的容止,可是,只有细竹知道,他那些所有的软弱、不堪……就像从天上落到地下,那个神仙一般的人现在只是皮肉尸骨,他的内里早已经空了……没有了……在公主面前,他却要装作没事人一样……”
细竹早已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你爱他吧?”玉言忽然道。
细竹失笑:“公主问的这是什么话,细竹是什么人,公主又是什么人,细竹哪里敢生出这样的痴心妄想?”
玉言不语。
细竹又仰首凄然笑道:“容公子他真的很好,也只有公主……还在柳州的小竹林里,我就知道,公主和容公子在一起,那是上天的旨意……”